雪一直下，像是永远不会停歇，渐渐地，整个赤练河都被白雪覆盖，地上的鲜血被慢慢洗涤干净，露出原本的模样，可神原凛无心再关注这些了。

他的头上身上都落满了雪花，他站在赤练崖的崖边，怀里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艾尔莎，向下看去。赤练崖深不见底，摔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神原凛没有犹豫，纵身一跃，耳边是呼啸的风，像是呢喃的细语，他从未觉得自己有过片刻的解脱，当终于来到生命的尽头时，他才得以喘息。

再高的悬崖，跳下去，也只用一瞬间。

神原凛听见自己的头和地面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可他感觉不到疼。他仿佛看见眼前有五颜六色的烟花炸开，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真好看。

可是艾尔莎看不见了。

他感到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头向下流淌，慢慢地，他浑身都变得热了起来。他迷茫地睁开眼，看到和他一同坠落悬崖的艾尔莎，她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好像她原本就躺在这里。

神原凛挣扎着，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疼痛，一点一点朝着艾尔莎爬去，终于他用他几乎折断的双臂紧紧抱住了艾尔莎，他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艾尔莎，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注定了我们只能是这样的结局，那我希望，下辈子你不要再遇见我。

神原凛目光柔和地看着艾尔莎，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牢牢记在自己的脑海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施展魔法，一个温暖的金色光球缓缓进入他的胸膛，最终与他的身体融合。

神原凛慢慢闭上眼：“这样我就不会再记得你了……”也不会再爱上你了。

“希望下辈子，你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过着平凡的生活……”

他的声音渐渐飘散，游荡于山谷之中，经久不灭。

——

千泽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赤练河畔，可他看到的却是地狱般的景象。

他这时才意识到，艾尔莎骗了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执着地不敢相信。

他发了疯一般，像个无头苍蝇地到处寻找，他想，只要看到那两人好好地活着，他可以原谅他们欺骗自己。

可他始终没有看到两人的身影。又或者说，他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没有闻到。

千泽一路顺着血迹来到了赤练崖，那里的血迹格外刺目，他蓦地有些害怕，不敢上前。他感到心口一阵疼痛，那种感觉像是那里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可他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

他现出原身，一路踩着峭壁上的碎石与枯木，不顾鲜血渐渐染红毛发，他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崖底，可他看到的，却是依偎在一起，早已死去的艾尔莎和神原凛。

他愣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快速褪去，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身体还支撑着站在那里。

他一路连滚带爬地跑到两人身边，中间不知被绊倒了多少次，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他看着那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原地。

“为什么会这样呢？”千泽的双手颤抖着，触碰到神原凛冰冷的皮肤，下意思地瑟缩回来。

好冷啊，比雪还冷，千泽从来都不知道，人类的皮肤竟然可以这样的冷，像是要把他的心都冻住。

千泽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他好似终于拥有了人类的感情，可这代价却是他挚友的生命。

“我要怎么办……艾尔莎……凛，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他曾经经历过无尽的孤独，以为自己终于遇到了伙伴，却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被抛下。

耳边传来大批人马的声音，千泽知道，那是来寻找艾尔莎和神原凛的人。纵然再不舍，他也要离开了。

千泽擦了擦眼泪站起身，他坚定地目光看向两人：“我一定会找到你们的，哪怕要经历百年的孤独，我们也一定会再次相遇的。”

相拥在一起的两人，脸上似乎扬起淡淡的微笑，千泽最后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转身向着看不见尽头的方向走去。

出现在悬崖上的是波罗贝尔一行人，他们处理完了王城那群迂腐的老顽固后，在对方的后援兵赶来之前，及时地撤离了王城。他们按照约定来到了赤练河畔与魔女汇合，只是他们除了看到遍地的尸体，始终寻不到艾尔莎的身影。

波罗贝尔站在崖边，正欲向下一探究竟时，身后的树丛中传出声响。魔女教徒将躲在树丛中的人抓了出来，对方是一个留着棕色卷发和络腮胡的男人，穿着很体面，看起来对方应该是个贵族，可惜经过了战争的洗礼，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他是谁？”波罗贝尔蹙眉，他讨厌这个人类，这个认知让他不自觉退后了一步。

对方似乎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全然没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毒龙。

“他是王城的杜瑞特公爵，听说是神原凛的死对头。”这人克里斯汀曾听艾尔莎提及过。

波罗贝尔对他并不感兴趣，正打算将他交给下面的教徒处理时，却被克里斯汀阻止：“我们或许可以问问他有没有看到过小姐？”

波罗贝尔觉得没有必要，很明显眼前的这位贵族，似乎遭受了严重的打击，整个人如同失心疯一般，连自己身处危险之中都已经全然不在意了。

克里斯汀扫了一眼身旁的人，那教徒会意，上前钳制住对方，捏住他的下巴，迫使杜瑞特抬起了头：“有没有看到过魔女？”

杜瑞特公爵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像是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刺激，整个人不停地挣扎反抗着，妄图挣脱束缚。他的表现在波罗贝尔和克里斯汀眼中，等于不打自招。

“快说！”一名教徒用膝盖重重地顶在了杜瑞特的肚子上，他当即吐出一口血。

杜瑞特公爵看起来还是有些痴傻，却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突然他指着悬崖，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跳下去了……哈哈跳下去了……”

突然他话锋一转，整个人癫狂起来：“神原……他居然爱上了魔女……哈哈哈！”

原来杜瑞特公爵在战争中偶然捡回了一条性命，他本准备回到王城去报告战况，却意外看到了受伤的魔女。杜瑞特公爵本就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于是便打算悄悄跟上去，伺机而动，说不定可以斩杀魔女，一战成名。但他紧接着看到了魔女身后不远处的神原凛，他心中顿时遗憾与愤怒交织在一起。

遗憾的是自己恐怕不能亲自斩杀魔女了，愤怒的是，这个神原凛还真是好命，每次都抢先自己一步，取得功绩，自己永远要低他一头。

就在杜瑞特公爵正准备看着神原凛偷袭魔女时，却看到他上前一步，抱住了魔女，而后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杜瑞特公爵从未像如今这般清醒过，他清晰地听到了神原凛对魔女倾诉着自己的爱意，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魔女的尸体，纵身一跃，坠入了万丈深渊。

他本该高兴的，他发现了天大的秘密，这足以将神原凛前半生的荣誉都推翻，钉在耻辱柱上。可他太高兴了，他跌跌撞撞地想要将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他们敬爱的老国王，让他看看自己最看重的人，是什么样的货色。

可是，杜瑞特疯了，气血上涌，直冲到他的头顶，他现在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只是到处乱跑，逢人就说：“神原凛输了，我赢了！”可没人听得懂他的鬼话。

波罗贝尔在听清他的话后，没有片刻迟疑，消失在了悬崖边。克里斯汀也紧随其后，其他教徒只能绕路到悬崖下边。

快一点，再快一点。

波罗贝尔听到自己在心中呐喊，他从未如此焦急，如此害怕过。他害怕那个总是笑着的少女，再也无法相见。他希望那个疯子就像他本人一样，说的是疯话，只要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可以让他死得轻松一点。

可他渐渐地停下了脚步，怔在原地。他看到了，那两个靠在一起的人，即使隔着那么远，他也知道，他们早已死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克里斯汀，迫不得已停了下来，她正想询问为什么停下，却看了同样的场景。她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那是克里斯汀第一次在波罗贝尔脸上见到其他的表情，原来他也会难过，也会开心，脸上也会有喜怒哀乐。只是，他为之改变的对象，只有那一个人。

波罗贝尔握紧了藏在袖子下的双拳，直到鲜血顺着他的袖口流下，他才松开了手。那一刻，他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悲伤。克里斯汀在他的脸上看出了隐忍，他在忍耐，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艾尔莎，走向绝望的根源，他蹲下，抱起靠在神原凛身上的艾尔莎，紧紧地抱着，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物。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倒下的神原凛，他恨这个男人，出于立场，也出于他怀里的女孩。

可是艾尔莎爱他，所以他就不能放任他的尸体留存荒野。

“火雀，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克里斯汀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带着强忍的怒气。

怎么可能不恨呢？那是他们守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孩，最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了他们眼前。

她就这样看着，波罗贝尔紧紧地抱着艾尔莎，一步步沉重地朝着回去的方向离开。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向来骄傲的波罗贝尔，背影竟然有一丝落魄。

——

玄月339年，魔女艾尔莎觉醒魔女之力，她以超乎所有魔女的速度飞速成长，在圣战之中以一人之力斩杀数万人，成为史上最强魔女。

这场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圣战，最终以魔女身死，战神失踪，人类获得全面胜利而告终。

至此，圣战结束，在往后的百年中，这场圣战被人们称为“血色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