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渊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半晌后才慢慢说道,“你果真明白吗?”
陆清鹊刚想追问,顾景渊摆摆手,“今日雪下得应景,往年除夕都是下雪的,只是今年这些灾民不得不受些苦处了。”
陆清鹊低低嗯了一声,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高墙屋檐被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如同棉被一般白得刺眼。
杯中茶水散出的热气渐渐淡了下来,陆清鹊恍然不觉,顾景渊不动声色,从她手中拿过杯子,动作之中,不觉碰到她的手指,温热柔软,虽仅仅是一瞬,陆清鹊却如同触火一般迅速放开手,收回桌边。
顾景渊:“这么想躲着我?”
陆清鹊:“哪里,我只是怕你被烫到。”
这话一听就是借口,茶水已经快冷掉了,又如何能烫到手?
两人默契地没有开口,各自端着茶杯慢慢饮着,一时间房间内静谧无言,唯有熏香的烟雾缭绕。
这几天两人去何处巡视,无论是堤坝修筑还是安顿灾民,或是筹集粮款,均是亲力亲为,陆清鹊的身形也瘦了一大圈,来到这里本就吃住不习惯,又加上整日操劳,脸颊眼看着又小了一点,显得下颌更尖了。
顾景渊不动声色扫过她的脸颊,将情绪全都藏在了眸子里,他漫不经心道,“知州府中别的不说,厨子的手艺可是一顶一得好,你要是有想吃的东西,尽管吩咐让他去做。”
“还好,吃食上我不怎么讲究,”陆清鹊淡淡笑了一下,“吃什么都行,且在这样的关头,单独为我一人开小灶也不合适。”
顾景渊想起四年前他们在清水村的日子,平淡却快乐,粗茶淡饭却有滋有味,每日劳作却乐在其中。
这样的日子离他越来越远了,而她,似乎也是如此。
“可有写家书回去?”
顾景渊柔声问。
“前几日写了一封,还未收到回信。”
又是一阵沉默。
茶水又冷了,顾景渊再次为她斟上茶水。
眼见两人没什么话可说了,陆清鹊刚要告辞回房,顾景渊忽然道,“今夜上上下下皆饮酒作乐,此时无我们是最有利时机。”
陆清鹊静静看着他。
“郑知义手中定是藏有账本之类,我们可趁此时机找出,你认为如何?”
顾景渊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面上无甚表情。
陆清鹊只想了一会儿,便颔首道,“是个好法子。”
“既如此,今夜众人饮酒之时,我们也一同饮酒,等宴会正兴时,我们再乔装打扮进入郑知义书房,找出账本。”
陆清鹊问,“你这样说,今夜只有我们二人行动么?”
顾景渊:“怎么?”
他挑了挑眉,似乎看透了陆清鹊心中所想,他一直都知她不再愿与他同行,而今境况,则是为公事不得已而为。
陆清鹊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今夜除夕府中一片其乐融融,上上下下管家下人丫鬟,均都聚在各自的地方,或者是饮酒作乐,或是吃酒划拳,或是谈笑风生。
顾景渊与陆清鹊遥遥相对,中间间隔众多人,纷纷扰扰,似相隔千里。
陆清鹊无甚心情吃,只草草夹了几筷子青菜便停了手。小荷于一旁瞧见了,关切地问,“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吃这么少?”
陆清鹊:“无事,今晚不怎么饿,你吃你的就好。”
小荷点点头,“小姐,我看三皇子殿下总是看你,你……”
陆清鹊抬头看向顾景渊方向,果不其然,他也正看向她,隔着众人,他笑了笑,遥遥举起酒杯,随后一饮而尽。
夜色浓厚,无人注意他们两人已经悄悄离席。
郑知义书房倒是好找极了,两人从书架上翻了半天,终于翻找出一本形同账本的册子。
书房外的走廊上有巡视的下人,他们二人不得不将火光压到最暗,借着这渺小如豆的灯火在账本上扫视。
...年,借钱庄50两...
...年,买地宅,花费100两...
……
看起来并无异样,都是一些购置买卖的账目。
没看多久,顾景渊将账本一合,低声道,“这是假账目,去找真的。”
暗淡的屋子里,两个人呼吸可闻,灯火幽幽,更增添一番不同以往的气氛。
顾景渊的黑色眸子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陆清鹊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直视他的眼睛了。
对上他的目光,陆清鹊轻轻应了一声。
两人各自在房间中摸索,书房地方不算很大,郑知义应该也不是一个好读书之人,故而书架上并未陈列多少书籍,甚至仅有的几本书还被蒙上了一层尘土。
摸索半天,两人一无所获,中间还因为互相看不到而碰在一起。
陆清鹊有些累了,今夜本是个团圆之夜,然而在这里不仅不能与家人团聚,还要时刻关注赈灾之进展,百姓之情况。
周围的一切都叫她觉得陌生。
她有些想念叔母熬的莲藕汤了。
书信寄回去已有许多时日,竟一直也未收到叔父叔母回信,莫不是他们将自己忘却了?
她蹲坐在书房的两步台阶上,黑暗中盯着自己的双手,一时间有些恍然。
“在想什么?”
顾景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将衣服下摆掀起,跟着坐在她身边,淡淡的冷香萦绕,“莫不是想家了罢?”
陆清鹊低低嗯了一声。
两人各自沉默一会儿,顾景渊忽然道,“我见你今晚没怎么吃东西,该饿了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团子,“吃了吧,还热着。”
油纸的包裹也压不住糯米团子的香气,陆清鹊闻到糯米的清香和鲜肉的咸香气混在一起涌进她鼻子中,她吸了两口,“这是,你从饭席上拿的?”
顾景渊笑道,“不然呢?快吃吧,待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陆清鹊没推辞,在闻到这股香气之时,她的肚子就忍不住咕咕叫了起来,这会儿工夫已经饿得有些疼了。
她打开油纸包裹,咬了一大口,香味全被她吞吃入腹,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
顾景渊道,“你先吃着,我再搜索一番。”
言罢他起身,放轻脚步一步步摸索起来。
书房外走廊的灯忽地亮了起来,有人在外面道,“进书房看看。”
陆清鹊猛地抬头,恰好与回头看她的顾景渊对上视线,她听到顾景渊小声但急促的声音道,“快躲起来。”
可书房几乎是一览无余,哪里还有地方可躲藏?
顾景渊吹熄了手中的灯,大步子迈过来,将书架两边用力一推,笨重的书架竟就这样被他推开来,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密室。
陆清鹊:“……”
来不及说什么,顾景渊长臂一揽,将陆清鹊几乎半带进怀中,两人躲进了书架里面。
书架刚刚合上之时,书房门也恰好被人打开了。
“什么味道?”
一人问道。
另一人吸了吸鼻子,疑惑道,“哪里有味道?你莫不是吃酒席吃昏了头罢?”
“是吗?可是我怎么闻到一股糯米团子味道?”
听到此话的陆清鹊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团子,与此同时,她觉察到顾景渊搂着她的手臂也蓦地紧了一下。
二人屏住呼吸,停滞了动作,仔细听外面人的声音,一阵窸窸窣窣后,他们听到门的响动声。
……
顾景渊的手臂还搂在陆清鹊腰间,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听到顾景渊低沉的声音,“莫动,再呆一会儿。”
他坚实的胸膛与她后背紧紧相贴合,在这样的空间里,他身上炽热,几乎是源源不断传到她身上,犹如一个暖炉。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静了下来。
顾景渊在黑暗中点亮了灯。
陆清鹊不禁睁大了眼睛,这里的空间虽然比书房小了很多,可里面的东西却不比书房的书籍少,有的书页都开始淡黄,有的则有些破烂了。
顾景渊早她一步走过去,仔仔细细低头翻找起来,越看他神色越凝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陆清鹊将手中的团子两三口塞进嘴里,也跟着附身在搜寻着,这里的册子众多,大多都记载了郑知义在位时的各样银两来往钱款数据,属实惊人。
翻找之间,尘土飞扬,陆清鹊捂着嘴咳嗽两声,小声道,“难不成这里他也不常来吗?灰尘怎么如此之大?”
顾景渊将其中重要的几页撕了下来,放进怀中。
“你怎么知道这书架之后别有洞天?”
顾景渊:“这书房实在太小,我不得不怀疑某处存在着密室,方才搜寻时我便发现这书架出奇得厚重,像这种木料,很少有用来做一个书架的,所以我才猜测后面应是有机关。”
两人从书架之后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不知道酒席进展如何,只望无人在意才好。
两人悄无声息回到酒席间,此时众人醉的醉,饱的饱,各有各态。
袁行之端着酒杯过来了,神色有着明显的醉态,“陆郎中呐,今宵我袁某可是要敬你一杯,别看我年纪大,资历深,可论起这为官的势头,还是愧不如你呀!”
陆清鹊举起酒杯,“多谢袁大人抬举,我做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为官都是为民,无需夸赞。还是袁大人有经验和资历得多,往后我还需多多向您请教才是。”
顾景渊的目光看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