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SSS级高危玩家,滋滋滋……副本难度修正中……副本合并中……loading……】
褚方知是被某种刺穿骨髓的寒意拽出梦魇的。
亿万柄冰刃在血脉中游走,冷到极致变成了辛辣的热流。一阵急促的眩晕过后,他费力地掀开眼睑,视线对上了左眼正上方的尖锐冰棱。那冰凌在咫尺的呼吸间悄然融化,尾端挂着一滴欲坠不坠的水珠,随着睫羽振翅时带起的微风轻轻颤动。
那根冰棱随时可能砸落,褚方知的神经暮地紧绷起来,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然而,冻得结实的四肢早已毫无知觉,更糟的是,左侧身体由于紧贴着冒着寒气的石壁,手背肌腱、袖口与冰封的岩面粘连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他深吸一口气,用麻木的右掌撑住地面,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着身体。待头部移出冰棱的范围后,他艰难地半坐起身,紧接着,在一声闷哼中,狠心扯裂了手皮。预料中的手伤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很快凝成了一块发烫的血琥珀。但冻得发脆的左臂却因为瞬间的蛮力垂了下去,脱臼的钝痛顺着肩胛骨,两三下便窜上了天灵盖,将他的意识也一同扯走。
高烧来得势如破竹,其实早在睁眼之时就已有端倪。如今,眼皮沉重如铅,意识也渐渐模糊。他在意识里焦急地呼唤系统:“0999,打开商城。”
屋漏偏逢连夜雨,回应他的只有寂静。或许连意识里的系统也冻僵了,连简单的固定左臂都成了奢望。他合上了眼,两分钟后有猛地睁开,借着右手的力气,从地上挣扎着站起,凭借着一股狠劲向前一步一顿地行走。
黑色风衣紧紧裹住他颤抖的脊背,他撑着半边眼皮,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洞口。那洞口被一层看不出厚度的冰层封死,他蓄力踹了一脚,确认无法打开后,只能又沿着原路返回。
不知光源在何处,这山洞特别亮堂,越往里走气温越高。渐渐的他头发全湿,左手的血又开始滴落,在地面留下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褚方知扶着湿滑的石壁,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直至看见一角人影,才直直倒下。
……
林桓筝一直绷着一根弦,只要进入副本,无论在什么场景,必会在副本接通后一刻钟内自行清醒。这次醒的也不晚,正巧一刻钟。醒来的地方离洞口石门隔着两个岔口,不算远,石门半掩着,透着明亮的光线。他转身往山洞深处走去。
这里洞穴繁多,路径错综复杂,很快他遇到了睡着的三个玩家。林桓筝抬腿一个个踢过去,把人粗暴弄醒了。这练过的劲儿可不是说笑的,卡其棉服那人还没醒来,脸就皱成了苦瓜。旁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缓过来看了看左右,带着一丝迷茫和焦急问道:“哎?我朋友呢?”
“去里面找。”林桓筝看人醒了,扭头便走。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七八次。这次是个胖婶,醒来她刚张口:“呀——”
“闭嘴,找人。”林桓筝耐心耗尽,回应时,声音已经隔了十多米。
这一路,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找”字,可等所有人都找到了,他才找到了面着地,糊了一地血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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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模糊的意识中,褚方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断道着 “对不起”。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忽而近在咫尺,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紧接着,随着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他的半个身子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人也随之彻底清醒。
光线依旧刺眼,明亮得让他无法睁开眼睛。他想说“别哭了,太吵”,但嘴唇刚动了动,立时啪嗒啪嗒地,一小波液体淋到脸上,让人仓忙闭了口。
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两颊爬上了红云。褚方知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眼缝,对上林桓筝哭得狂风骤雨,糊掉了五官的丑样,他想笑,却发不出声音,只是胸腹猛地抽吸了两下。
“这娃儿不会冻傻了吧?”一个豪爽但带着些年岁痕迹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就在不远处。
这声音落下,林桓筝含霜积雪的皮肤惹了煞白,双眼肿成了核桃,眼泪又一次给躺着的人洗了把脸。
褚方知心里郁闷,他还没死呢,怎么就先嚎上了?郁闷却也只能憋着,没有嗓子抗议,全身也都软绵绵的。他索性心平气和地“就让大雨落下”,默念道:“0999,恢复要买什么?”
“推荐宿主购买二十瓶补血剂。”补血剂单次购买上限二十,这轮副本不能再用了。
“买。”
“购买补血剂*20,扣除100点,已给您使用。温馨提示,请多喝热水。”
褚方知暗暗咋舌,这猫进了副本,占着默认界面上OOC的位置,变成桌宠后礼貌多了,不愧是优秀员工,工作时不带个猫情绪。
系统的药立竿见影,虽然依旧烧着,还是约摸卸下了两成的枷锁。
这厢林桓筝哭得如丧考妣,眼见着褚方知扑腾着从石头上东倒西歪半坐起来,慌乱之下竟忘了伸手去扶,只是匆忙拧上了眼泪的阀门。
那个胖婶看见了,立刻“嚯”地凑过来,不顾褚方知汤烧火热,直接打开了话匣子:“背时娃儿嘞,开局就整啷个造孽,你弟娃心痛得打摆子咯。”
和第一关的王勇一样,这女人嗓门极大,短短一句话,直听得褚方知眼前炸开了一大片金花,还云里雾里的极为费力。他翻了个生理性的白眼,只想再躺回去,沉浸在自己的混沌里。
“别睡,喝点水。”林桓筝低哑的声音贴着耳畔,褚方知微翕着眼,顺着林桓筝的肩膀,浅浅地饮了一口热水,又想滑下去。对方捞起他强硬地多塞了两口,热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让他哆嗦了两下,发了麻汗。
胖婶又咋呼起来:“50点的碗,300点的柴块子,弟娃硬是舍得哦。”
这下不想听也进耳朵了,褚方知皱着眉,视线对上左手,发现伤不仅好了,还没留下疤痕。
胖婶很有眼力地继续拆台:“500点的特效药,使到这点手伤搞头,哎哟喂。”
“你闭嘴。”林桓筝来不及制止。
烧得再糊涂也改不了褚方知的一贯理性。他一下琢磨过来,这人进本前不是只剩240点了吗?
狗东西又骗人!
“你,咳咳。”褚方知撑着眼皮,目光散漫,喉头里滚了滚没力气骂人,声音跟蚊子似的异常艰涩,“还剩多少?”
林桓筝也沉着声,凑得近,两人像在暗中接头:“1025点。”
“靠!咳咳咳咳……”褚方知一听,肺都快炸了。这玩的又是哪一出,骗吃骗喝、蹭吃蹭住就算了,不买家园,积分还哗哗哗地留不住半点。虽说不该指责病人,但每次撒谎很快被戳穿不尴尬吗?
“对不起啊哥。”林桓筝呐呐地,“我是——”
你是有苦衷的对吧?
褚方知都会抢答了。他整个人气得发笑,用上仅剩的力气,不等对方把歪理编完,扬手便打。这拳头因为虚弱握得不紧,到对方脸上时已经虚虚张开,变成了一记轻飘飘的巴掌。这一巴掌太轻了,被打的人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打人的那个却懵了。褚方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才一周,两人也没多熟,怎么就让他沉不住气,变得这么不稳重了?
胖婶一旁看得真切,横眉催促道:“醒老就紧倒起来嘛!大帮子人都拢海边去咯,得亏我心肠好留到起照看你们。”
林桓筝没回头,冲胖婶撂话:“你走,没让你留。”
胖婶“呸”了一口,脸都气得发绿,跟个陀螺似的风风火火旋过来,感觉下一秒就要拧他耳朵了:“你个砍脑壳的,好心当牛肝肺,老娘走个锤锤。”
褚方知咳得厉害:“这是哪儿?”
“岛中央。”林桓筝没搭理胖婶,只顾着紧张褚方知的话。不过看样子褚方知懒得追究刚刚的事,他又逃过了一劫。
“山洞——”
林桓筝立即会意:“石门上有图案,要看看吗?”
褚方知心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就算脑子有点毛病,沟通起来还是顺畅。他微微点头,示意林桓筝带他过去。
谁知下一秒,褚方知直接被人抱起来,整个人别提多别扭了:“诶,你组撒啦?”胖婶这口音有毒,一会就把人传染了,只是传错了省份,显得有些滑稽。
“离洞口不远,我带你去。”林桓筝说着还把人搂紧了。
褚方知急得忘了咳,用变了调儿的嗓子怒骂:“搁老子下来!”
男人轻描淡写:“不重。”
褚方知急红了眼,心道这又是发什么疯,没见那胖婶笑得玄乎,这要是传出去,副本还过不过了。可他再怎么挣扎,最后还是死倔着挂在了林桓筝肩上,骂骂咧咧寻不出几个脏字,日语法语都被断断续续逼出来了,还是被一路运到了洞口。
眼前是一扇沉重的石门,半掩着,石门上刻着上下两个对称的图案。褚方知观摩半晌,觉着若是要硬凑,只能说像一条衔尾鱼。虽说再给些时间可能又更多想法,但他现在没心思琢磨这个,人还在林桓筝身上挂着呢,满心都是烦。
林桓筝解释道:“之前门上有个新鲜的湿手印,可能有人先走了。”
褚方知换了套衣服,身子爽利了些,又咳了半天,没给人好脸色:“背我去集合。”
背总比抱着上台面,胖婶依旧没说什么,还帮着扶。
路上褚方知从胖婶嘴里得知,林桓筝是这群人里最早醒的,为了找他,踹醒了13人。胖婶有些吃力地坠在后面,对着他絮叨:“弟娃儿嘛,脸盘子生得周正,硬是个火炮性子!你咋个遭得住哦!”
褚方知听懂了,这是在说林桓筝脾气急,可他不是一直懒懒的吗?又转念一想,应该是大婶太吵把人烦暴躁了,毕竟这人可能有狂躁症,受不得吵闹。于是他好心劝阻道:“婶,你少说两句吧。”
胖婶也不生气,乐呵呵道:“啥子婶哦!莫得那么老眉老眼嘞!我叫顾兰,喊我顾姐儿得行。”
“Guo?哪个过?”褚方知没见过这姓,好奇地问了一句。
林桓筝背着1米85的男人,在密林间如履平地,走出了一日千里的气势:“她说的是‘顾’。哎,顾大妈,能不能让我哥睡会,他还烧着,别吵他了。”
热风如同细密的针在肌肤上穿刺,褚方知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脆韧的血管在微风中逐渐迸发了活力,带来酥麻的轻微痛感。他觉着自己这会状态好些了,便趁着这个闲暇机会和意识里的0999了解副本的情况。现在他才知道,这是一个B级副本,具体内容还未生成,今晚0点才会正式开启。
胖婶在他面前喘着粗气,和林桓筝对呛:“你个瓜娃儿硬是不落教哈!还晓得心痛你哥老倌噻!”
林桓筝严肃道:“我哥不老。”
褚方知从意识里抽出,忽听进这句,脖子一僵:“啊?她说我老?”
胖婶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鸡同鸭讲,胖婶没了兴致,这一路再也不开口了。托两位的福,褚方知下一次睁眼时天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