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还剩半年就毕业了,同学们都很兴奋,憧憬着去哪里工作,怎样实现自己的梦想,只有仁旗和红深较为淡定。他们已经结婚了,不太可能留在省城,去县城也不现实,毕竟家里还有老婆孩子,有地要种。只靠一个人的工资是养不起一家人的,何况粮票也是一人份的,一个月几十斤,哪够一家人吃的,他们回到农村,除了工作还是得下地帮衬着干活的。
钟援朝得空的时候,跑到山南铁路局,用他父亲的电话给兴曲县火车站打了一通电话。梅丰民开会正发完火,站里的刘伟明站长要退休了,组织推荐站长人选,共三个副站长,经过民主投票和集中研究,分管人事的林利洪排名第一,分管行政和安全的张又霞排名第二,分管车站业务的梅丰民只排名第三。
本来上级局领导只让报两个人选,刘伟明见梅丰民意见很大,就把他单独请到办公室,叹着气安慰道:“老梅啊,按理说你资历最老,业务也最熟,推荐你是最应该的,放第一位也没人有意见。但是,咱们不都年龄大了吗,连小平同志都讲,要多给年轻人机会,让他们放手去干,咱们享清福就是了,何必再去那么累呢!”
梅丰民心里骂道:“我年龄大吗,比你小五六岁,他两个副站长也才比我小两三岁,我怎么就成老同志了呢,你他娘的当站长这么长时间了,干得不亦乐乎,却劝别人不要干,真他娘的不地道,不是个东西!”
刘伟明见梅丰民还是气呼呼的,觉察到自己的话根本没起作用。转念又一想,自己马上退休了,为什么还要再得罪人呢!便和气地说:“老梅啊,那这样吧,局里让咱们报两个人选,我和上面组织部门再沟通沟通,咱们报三个,那上面怎么定,我可就拿不准了!”把梅丰民排在最后,到了上面肯定也会直接拿下的,总比卡在自己这儿的好,刘伟明如是想。
正在这时,秘书小刘跑过来了,“梅副站长,您电话!”
梅丰民走到电话室,接过电话,没好气地问:“哪里?什么事儿!”
“梅叔,是我,援朝,您上次说带晓歌来省城一趟,我爸他下个月要出国,提前跟您说一声,您要来的话最好这个月!”钟援朝在电话里说。
“哟,援朝啊,梅叔还真是想你了,那这样吧,这周五,我安排一下,带晓歌一起过去!”梅丰民略思一会说道。
钟援朝一寻思,又回说道:“梅叔,您看要不周六来怎么样?周六局里也加班的,但人应该不多,再说周五的话我爸他们会议比较多!”
“那行,援朝,听你安排!”梅丰民一口答应道。
梅晓歌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去省城说不定可以去看看仁旗,也就没再推脱,便答应了下来。
周六,梅丰民带着晓歌坐火车去了省城。钟援朝早早在车站候着了,三人从车站内部通道坐车去了省厅。
“咱们不去局里了么?”梅丰民疑问道。
钟援朝光顾着瞅晓歌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梅晓歌补问了一句。
钟援朝赶紧回答说:“噢,你看,我竟然忘记了,我爸在省交通厅招待所里等咱们,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不去局里了,有什么事在那里谈也是一样的!”
梅丰民心里一顿,来之前他已经通过县委的陈秘书打听过了,钟援朝的二叔钟玉军是省交通厅厅长。钟援朝这么一说,梅丰民竟不敢问了。
交通厅招待所的山海包厢里,灯光通明,相当气派,里面有七八个人,有说有笑地正在聊天,看样子职务级别都应该不低。
钟援朝把二人带到里面,梅丰民的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显得十分拘谨,跟他在站里的形象完全是两副模样。
没等钟援朝介绍,钟玉国就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这就是兴曲站的梅站长吧,上次我去你们站,一起吃过饭的,见过的,来,赶紧坐吧!”其实这就是一句客套场面话,全省大大小小的车站,站长有好多,副站长更是数不清,如果钟援朝不提前说好,他又怎能知道谁是梅丰民呢!
梅丰民在靠近门口的位置上,还是不太敢坐,手往兜里掏烟,却停在裤兜前,也不太敢掏出来,毕竟他抽的牌子还是过于低档了些。钟援朝赶紧给他介绍其他人。
“钟厅长,您好!”“叶处长,您好!”“杜主任,您好!”梅丰民躬着的腰就没敢直起来过。
梅丰民的功底还是可以的,介绍了一遍就把整桌人全都记清楚了。当然,除了钟玉国,或许没有一个人记得他。
“援朝,你带晓歌去吧,就不用在这里了!”钟玉军说道。
“好,二叔,那你们慢用,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钟援朝赶紧关上门,把晓歌带了出来。
晓歌不明所以,问道:“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钟援朝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着实可爱,有一种想要去牵她手的冲动,却理智地克制下来,“跟我来,你就知道了!”
隔过了几个房间,他们来到了文曲包厢,里面有十五六个同学,仁旗和红深竟然也在。
钟援朝一把拉过仁旗,有些羞涩地说:“来,还是你来介绍吧!”
众人站成两排,鼓着掌,晓歌虽说是县城来的,又是初中生,但毕竟工作了,而且文艺演出也见过大场面,自然不怵这种小场合。她怕仁旗不会介绍,就笑着打了声招呼,“各位同学好,我叫梅晓歌,是仁旗,仁旗和红深的好朋友,当然,也是钟援朝的朋友!”晓歌想着是钟援朝带自己进来的,总得要给他些面子的。
“钟大班长,班花你看不上,校花你也看不上,原来是看上仙女了!”一个女同学笑着打趣道,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一向很健谈的钟援朝此时却木讷得很,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大家都坐吧,同学们难得聚一聚!”
大家都识趣地让晓歌坐到中间位置,仁旗和援朝坐在她的两侧。不一会儿,大家就又热络起来,谈些校园的趣事,晓歌很有兴致地听着,对校园的一切都感到那么好奇,那么渴望。
饭后,大家又去了招待所的小舞厅。在旋转灯光的照耀下,留声机里播放起唱片,是苏联优美的华尔兹《第二圆舞曲》。
“晓歌,你以前是舞蹈团的,就给大家跳一段呗!”红深打趣道,可能也是因为一场饭局下来都没有机会说上一句话,此时便抢了个先。大家听了,都跟着起哄鼓掌。
晓歌倒也没有扭捏,一袭白裙,翩翩起舞,在灯光的映衬下,如同仙女一般,精致的脸庞,迷人的眼神,看呆了众人,更看呆了钟援朝。
一曲过罢,众人竟都呆呆地忘了鼓掌。这时,舞曲一变,不知谁起了一句:“援朝,到你了,我们要看双人舞!”
“我,我……”钟援朝不知为何紧张得不行,赶紧推了一下仁旗,“仁旗,你先去吧!”
仁旗再傻也知道,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上去找晓歌当舞伴的。特别是当晓歌热情的眼光看向他时,仁旗马上说道:“我不会跳!”
在众人的推搡下,钟援朝上了台,挽着晓歌跳了起来。
“来,我们大家一起来!”随着一阵欢呼,年轻的男女们都上台尽情地舞了起来。
钟援朝低头看着晓歌,仿佛如梦中一般,觉得一生得此,便无所求,激动之下,眼角竟湿润起来。
晓歌朝原处一看,并没有看见仁旗。环顾四周,仁旗竟也和一位穿着白裙子的长发女孩随律而舞。钟援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说道:“那是我们的班花白欧,我们都知道她喜欢仁旗,可仁旗连儿子都有了,他俩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是啊!仁旗儿子都有了,自己难道不也是一厢情愿么!晓歌的身子猛然抖动了一下,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扯去了一般。
“晓歌 ,你不舒服吗?”钟援朝赶紧停了下来,把她扶到沙发上。
那边的饭局结束了,钟玉军拉着一位年纪相仿的男子说:“金局长,小侄援朝也快毕业了,这工作的事就交给你了!”
“瞧钟厅长说的,李校长早就跟我讲了,援朝这小伙子各方面都很突出,无论是教育局也好,各高校也好,都抢着要呢,我都不知道该给谁好了,这工作的事儿,让孩子自己挑,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
钟玉军一边笑,一边拍着金局长的肩膀,其他人也都相互告着别。梅丰民在一旁点着头陪笑着,虽然没有一人和他交流,但他也从每一声招呼和告别的话语中体会到了这顿饭的内在含义。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梅丰民正要上前和钟玉国攀谈一下,援朝带着晓歌进来了。
“援朝,安排梅站长和晓歌在省厅招待所住下吧,明天好好去转一转!”钟玉国客气地说。
援朝刚想答应,晓歌却说:“谢谢钟叔叔好意,家里还有些事情,我们就不住了,以后有空再来拜访您!”
钟玉国沉思了会儿,说:“也好,晚上还有一趟火车,就让援朝把你们送到车站吧!”
“钟局长,这次来得比较匆忙,好多工作也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工作上的事儿还请您多多支持,多多帮助!”梅丰民恳切地说。
“你们兴曲站一直走在各站的前列,只要你们保持好,局里就已经很满意了,工作上的事儿倒也不用担心!”
对于钟局长的这句话,梅丰民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透。
到了车站,离开车还有半小时,梅丰民故意离开了一会儿。钟援朝温情地说:“晓歌,今天是我的生日,这是我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
晓歌愣了一会儿,说:“真是不好意思,我都没准备什么礼物!”
“你来了,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钟援朝眼神热切地说。
晓歌早就明白了他的心意,却又不知如何拒绝他,“以后你留在省城工作,我们偶尔还会过来的,毕竟大家都是朋友,我会衷心地祝福你!”
“不,我不要你祝福我,我希望你以后能,能陪着我……”钟援朝抓着晓歌的手说道,胸口猛烈地起伏着。
晓歌挣脱开来,“对不起,援朝,我心里很乱,我做不到!”
“没关系,我等,我等着,除非你结了婚,否则我一直等着你!”钟援朝不顾一切地说。
晓歌心里很痛,被爱人离弃的滋味很痛,被人爱着的滋味同样也很痛。
晓歌走了,钟援朝没有坐司机的车,一个人落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凭他的长相和条件,在省城有无数女孩子梦寐以求地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唯一爱着的女孩却拒绝了他。他在晓歌面前,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甚至略显卑微,可还是没有得到她的一片真心。
钟援朝走到一半,天空落起了雨,半身风雨半身伤,半句别离半句凉,他抱着路边的石头痛苦地哭了起来,他的第一次恋爱应该是失败了。而此时,火车上的晓歌也是双眼含泪,她不明白自己为何果断地拒绝钟援朝,她不明白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也不明白自己在等待什么,渴望什么,需要什么。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心里还没有空间去留给其他人。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一年,或许两年,也或许一生。她不是拒绝了钟援朝,而是拒绝了所有的人。
梅丰民在火车上闭着双眼休憩,虽然饭局上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但他感觉到自己收获还是很多的。他一直觉得县城很大,去了趟省城才发现兴曲县城就如同省城的一个鄙陋的小巷,没有人会多看一眼,也没有人会多来一次。见识过了大场面,他更加坚定要让晓歌和钟援朝在一起的决心。至于晓歌心里在想什么,他此时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两周后,局里的组织处刘副处长来兴曲站宣布命令。一个是刘伟明的退休的命令,一个是新任站长的命令。当念到梅丰民的名字时,站里所有人,包括梅丰民都是心里一惊。
刘副处长见了大家的反应,笑了笑,脱稿讲道:“咱们车站具体来讲,还是一个业务部门,铁路关系到国家发展的命脉,容不得半点闪失。局里也是经过反复研究和慎重考虑,必须要把业务能力最强的同志放到领导岗位上来,这是一个导向问题,就是要告诉我们的干部,必须始终把业务放在重要位置,把业务搞好、搞透、搞精,一名领导干部在政治过硬的同时,业务也必须过硬,两者缺一不可……”
台上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包括梅丰民都双手拍得生疼。
下午,刘伟明和梅丰民挽留刘诩勉副长处参加站里党委班子的晚宴。刘诩勉笑着摆了摆手,“你们肯定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丰民啊,以后要注重班子团结!”说完,就准备上车了。
梅丰民不断地点着头,“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