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你的数据对吗？”“不对！”七月初结账才刚开始，办公室里就吵吵嚷嚷。

“我的也不对！什么情况？”

“赶紧打电话给小丁问问！”

“小丁已经交接完走了！”

数据出了大纰漏，本应该按部就班推进的工作完全无法进行，同事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张总闻声从总监办公室走来，大致了解情况后，一通电话直接拨给了IT 负责人王总。

不一会儿，程思远带着笔记本电脑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他单手举着电脑，另一只手朝梁映书挥了挥：“姐姐。”梁映书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便急匆匆地往里面走去。

为了不影响财务的时效，王总指派程思远结账期间在财务办公室办公，实时处理系统问题。数据问题是批量性的，没处理好之前跑出来的数据都有异常，梁映书她们这会只能先做点杂活，反而倒是不忙。

“诶，最近你们路上聊什么了？”陆珂看到程思远，燃起了八卦之心。

“没什么呀。”

“那你感觉他怎么样？”

“挺好的。讲话很有逻辑，情绪也挺稳定。”

“你面试呢？”陆珂嫌弃地说道。“我去看看处理得怎么样了，你去不去？”

“我不去了，我先理一下手上的资料。”梁映书嘴上说着不去，注意力却放在了里面处理数据的人身上。

这套系统用了两年多，平时都运行正常，虽然经常出些小问题，但都是个例，很快就能解决，没出现过这么大的漏洞。梁映书放慢手上的动作，竖起耳朵，从里面传来的只言片语判断，这次的问题是由于前端新来的员工维护系统时多按了个空格，导致运行到这行时触发了bug，后面的数据没能正常接上。

“我已经手工推送了一波，不过需要点时间。”远远地传来程思远的声音。找到了解决办法，办公室的气氛也没那么紧绷了，等待数据更新期间，大家便闲聊了起来。

“小帅哥是哪里人啊？”

“我是本地的。”

“毕业了吗？”

“还没，快了。”

“那还小呢，24？25？”

“23，我上学比较早。”

“真年轻啊。”

“谈对象了吗？”

“还没有。”

“不想找还是没遇上合适的呀？”

“之前一直没遇上合适的。”

“诶我家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也是研究生……”

陆珂袅袅婷婷地走回来，撇撇嘴：“梁会计，里面相亲角呢，你不去关心关心？”

“怎么关心？毛遂自荐？”

“哟仗着他听不见是吧，这么勇。你说大声点，让他听听。”陆珂作势要喊人，梁映书立马拉住她。

“应该好了，大家可以先试试了。”围着程思远的同事们听到这话，依依不舍地回到工位跑数据，没办法，帅哥还是没有工作来得重要。

程思远偷偷舒了口气，仿佛刚刚经历了过年时七大姑八大姨的盘问。手工推送程序正常运行中，办公室逐渐只剩下键盘鼠标声，程思远站起身，看向梁映书的方向，她手指翻飞，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显然在忙。他舒展了一下手指，倒了杯水又坐了回去，没有去打扰她。

系统会出这样的问题，不仅是因为前端维护格式出错，也有原来的驻场DBA调回总部的原因在。自系统上线，总部便派有DBA常驻，外派期一年，期满后自动调回总部，以往是无缝衔接，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新的DBA最快也得下个月才到普瑞。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交接的档口，丁文离职了，两道关卡同时出现了缺口，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虽然解决了眼前的bug，但还可能存在许多其他隐患，程思远将源代码发给刚加好友的新DBA：“陈哥，麻烦再看看。”

“好。”对面的回复言简意赅。

一下午都很风平浪静，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隐隐骚动起来，不过不是为了卡着点回家，而是商量晚饭该吃点什么，才能有精力继续加班。

“小程，你可以下班回家了，今天辛苦你了。”张总拍了拍他的肩，领导发话，程思远也不好推辞，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走到梁映书那排时，他悄悄摆了摆手：“姐姐，明天见。”梁映书也摆了摆手。

陆珂嘴痒没忍住，轻声说：“怎么只跟她打招呼不跟我打啊？”

“陆珂姐再见。”程思远飞快得说了句，逃也似的跑了。

“喊你就是姐姐，喊我就是陆珂姐，区别待遇哦。”陆珂回过头打趣梁映书。

“诶你真是，不跟你讨论这个。”梁映书收拾了一下桌面：“走吧，出去吃点东西。”

虽说程思远来得及时，处理得也迅速，但这一小波折依然影响了当天的效率，大家匆匆垫了垫肚子便回到了岗位上。这会要是有人路过财务办公室，不看外面那擦黑的天色，铁定以为是早八。只是没想到紧赶慢赶得回来加班，系统又出了幺蛾子，程思远手工推送的源数据是没问题，自动运行的算法却出了错，当下手工核算压根不现实。

陆珂在钉钉上紧急联系了程思远，也只得到了个坏消息，普瑞的内部系统需要开通□□权限才能远程登录，而他这段时间忙着交接轮岗，还没申请。

听到这个噩耗，大家虽然怨声载道，却只能被迫下班。昏暗的楼道依然只有应急灯在闪烁，据说已经有其他部门的同事在意见反馈栏里反应了存在的安全隐患，但目前还没收到公司的批复。核算部鲜少有加班还能同时下班的情形，乌央央的一群人叽叽喳喳，倒也不会害怕。

第二天程思远早早地便到了办公室，想着在大家上班之前，解决好算法问题，却因为不知道密码，被拦在了门外。

自杨乐乐提出拼车以来，三个人同乘的次数并不多，毕竟不是同一个部门，时间上不方便相互迁就，大多数时候只有同在IT的两个人互相载着，结账期更是各自开车，忙起来连面都见不着。

梁映书向来是最早到的，没想到今天一上楼，便看见办公室门口杵着个熟悉的身影。财务条线的办公室大门只能人脸识别或者输入密码打开，非本办公室员工不允许录入人脸或者告知密码，违者公司有相应的考核机制，即便程思远被安排在核算部办公，也不能成为特例。

“怎么来这么早？”梁映书上前打开门，闷了一晚上的办公室气味浑浊而难以名状，她掩面低咳了几声，打开了窗户透气。

“想趁你们来之前先处理一下数据，忘记我进不来了。”程思远站在她身侧打开了另一扇窗，两人站在窗边呼吸着新鲜空气。

七月初的天气已算得上炎热，梁映书不擅运动，爬上二楼的运动量足以让她出了层薄汗。微风拂过她汗津津的鬓角，撩起她的发丝，带来丝丝凉意，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程思远双手撑在窗台上，侧头看向她，有心想说几句话，却又不忍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梁映书感受到他的视线，不自在地伸了半个懒腰：“听说昨天的bug是因为算法出了错？”

她这一问，程思远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瞬，认真问道：“姐姐，我记得你之前说大学学得是计算机？反正现在还早，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我都多少年没碰了，不行吧……”梁映书嘴上推辞着，程思远却看到了她眼里的跃跃欲试。

“看一下嘛，没关系的。”见梁映书还在犹豫不决，程思远干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坐到了自己的电脑面前。

诚如梁映书之前所说，放弃编程不过是妥协，选择当会计只是为了生活，并不是热爱。看着满屏密密麻麻的源代码，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她竟有种游子归乡的激动与胆怯。

“姐姐，我去买点吃的，给你带点？”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紧张，程思远主动提出了离开。

其实丁文还在岗时，梁映书也曾和他探讨过程序相关的问题，甚至兴起过调岗去IT的念头，丁文也肯定了她的能力，只是这一腔热血最终还是被现实浇灭了。年近三十，生活不仅仅是靠热情和努力去坚持和抗争，更多的是理解和接纳自我的选择，是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寻找平衡。

相同的屏幕相同的键盘，手下敲得不再是分录和数据，梁映书也仿佛不再是梁会计。

“发现问题了？”程思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微微俯下身，清新的气息争先恐后地包围了梁映书。

“嗯……这个取数逻辑不对。”这套数据上个月才组织测试过，当时并未出错，从对财务逻辑的熟悉程度上来说，梁映书其实比程思远更容易察觉问题所在。

“我刚刚试着改了，现在只要跑个报表验证一下。”梁映书迫不及待地起身，脚步有些雀跃：“我导个表看看。”

“小程？你也来这么早？”梁映书刚在工位上坐定，同事小杨走进了办公室。

“来看看昨天你们反馈的问题。”程思远回道。

“哦对，好了吗？”

他看向梁映书，眼底氤氲着不明的情绪：“好了。”

短暂地分神过后，梁映书回归了梁会计的位置，系统这一连串的问题到底是拖慢了整体进度，接下来的几天她全身心投入了工作，连出去吃晚饭的时间都没有，饿了就点外卖在办公室对付两口，和程思远更是除了工作上的交流，压根没说上几句话。

只是在忙碌的间隙，她总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程思远的方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眼神中的欣赏与认可。这份无声的交流，像是他们之间特有的信号，鼓励着对方在各自的领域里继续前行。

虽说程思远是个准新人，但理解力强学历能力也强，沟通起来毫不费力。这几天是他工作以来遇到的第一个挑战，不仅要和财务们交流学习，还要把问题简化反馈给DBA。好在这个新的DBA虽然话不多，但是处理问题又专业又迅速，程思远这大梁挑得也算是有惊无险。

五号的傍晚，核算部办公室灯火通明，结算工作已接近尾声，大家的精神都放松下来，商量着小小聚个餐，犒劳一下辛苦的自己。见程思远还没走，同事们纷纷邀请他一起共进晚餐。

陆珂瞟了一眼梁映书，看她没什么反应，走过去道：“大家一起出去吃吧，算是欢迎小程短暂地加入我们部门。”

“好啊，去开个桌。”

“小程你觉得呢？”

“我可以的。”

梁映书听着说话声越来越近，站起来挽住了陆珂的手臂，跟在了队伍最后。

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地向饭店进发，原本走在前面的程思远越走越慢，慢慢地和落在后面的梁映书并行了。陆珂见状，快走几步，喊上了两个同事先去点菜。

程思远弯下腰，靠近梁映书说道：“姐姐剪头发了吗？”梁映书“嗯”了一声。

“很适合你。”

“谢谢。”

“姐姐，加个微信吧。”程思远打开手机摆在梁映书面前。

“好。”

一路再无言，进了饭店，大家按顺序坐下了，程思远自然地坐在了梁映书的旁边。热菜还没做好，老板先上了橙汁椰奶和几个凉菜。

梁映书一眼看到一盘鸡爪，看着像糟卤，虽然她不爱喝酒，但对糟卤情有独钟，最近确实有段时间没吃了，她心下蠢蠢欲动，转盘转到她面前时，迫不及待夹了一个就往嘴里塞。

“咳咳咳！”她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把程思远吓一跳：“怎么了？”

“辣！”她憋出一个字。

程思远立刻拿过桌上的椰奶给她倒了一杯：“喝一点解解辣。”梁映书这会也顾不得形象，猛灌了一杯，脸色微红，眼角泛着隐隐的泪花。

程思远抽了张面纸，塞进了她手里。“居然是泡椒的！”梁映书愤愤道。程思远没见过她这幅样子，莫名觉得有些想笑，还挺可爱的。

“姐姐你是吃不了辣的吗？”

“嗯……不会吃。”像是才意识到旁边是程思远，她有些尴尬地擦了擦眼角。

“我记住了。”梁映书擦眼睛的手一顿，向他看去，程思远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因为程思远的这句话，梁映书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怕自己想得太多，也怕自己想得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