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之前答应了,说不会再用。
代曜正犹豫着,听见旁边其他几个顾客在大谈特谈这些药剂的危害、造成了怎样恶劣的社会影响。
在人家摊子前面大声说这些,也不怕被老板打,代曜想着,环顾四周。
今天黑市的人比上次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顾客不像来买东西的。
来黑市和逛街不一样,来的人一般要么是买东西,要么是打听消息。
可眼前这几位顾客神情闲适,倒像来看热闹的。
代曜没细琢磨,没碰增强型药剂,只挑了几支能止血治伤、又无比昂贵的急救药剂。
没想黑市买装备只是破财的开始,他到了格斗场才知道,这里没有单纯看比赛的门票,他得下注才能进场。
太离谱了,生产成本需要打工人自己掏腰包,有没有天理啊,这次任务结算他要拿双份。
周围的人都在讨论几号格斗士综合素质最强大、过往战绩最辉煌,只有代曜在翻资料,看几号格斗士最便宜。
一边找,一边跟系统讨价还价,说这任务要是完成了,所有花费要给他报销。
他选定一名看跌率排名第一的格斗士,然后进了场。
格斗场从外部看是椭圆形建筑,内部比想象中大得多,中部空地辽阔得看不到边,刺目灯光都聚焦到巨大擂台上,外环有一道透明高立的保护墙,观众席隐蔽在墙外黑暗里,鼎沸人声证明着暗处无数道视线的存在。
代曜在看台边仰头,可以看见被格斗场上缘圈出来的夜空,擂台之上悬空漂浮着许多散发柔和荧光的水晶球,仿佛看台上无数道视线幻化出的实体。
叫嚷声变得激烈,周围其他观众嘶吼起来,代曜又看向灯光集中之处。
擂台上,蓝方格斗士一手按住红方格斗士后脑,另一只胳膊抬起又落下,狠狠一记肘击。
红方被击中后颈,短暂失去意识,趴伏倒下。
代曜看出蓝方进行肘击的那条胳膊是义体,而红方看上去是个天然人,问系统这样算不算不公平。
系统补充:“新北格斗场规定,不可操纵机器完全体进行格斗,不可恶意侵夺他人生命,除此之外,其他行为都不被判定为违规。”
也就是说只有人才能上擂台,纯机器不行。
穿来这些天,那些在外形上和人差得很远的,都被代曜下意识归为“机器”。
毕竟在他之前生活的世界里,机器人还做不到那么逼真,用外观分辨绰绰有余。
代曜不理解,这样一个机器人遍地走的时代,为什么还有人爱看这种同类相残的血腥格斗?而且预估一下眼前格斗场的规模,这市场还不小。
义体赋予人类超越自身极限的能力,人类用它们重演着几十年前或几百年前历史书中不算起眼的一角。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代曜突然想起什么,问:“之前那个闯东郊仓库的是机器人吗?”
系统:“目标对象具有明显生命反应。”
代曜毛骨悚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杀了个人。
“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他问。
系统:“对不起,主人,目标对象当时正威胁你的生命,根据优先级设定,你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对方是人与否属于冗余信息。”
代曜明白系统做的没有大错,而且就算他当时知道了对方是人,也不影响他为了自保干掉对方,但让他觉得膈应的地方不在这。
“算了,怪我没多问一句。我就是觉得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应该由我自己决定。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受骗了似的。”代曜道。
系统仍然在反省:“主人,如果我的设定使你感到不快,那么我会按照你的偏好进行不断调整,直至你满意。但维护你的生命安全是我的最高准绳,这一点始终不会改变!”
声浪高高掀起,波涛一般拍打着擂台。红方倒地不起,被清场的机器狗抬下去,场上又换了个新格斗士。
代曜霍然睁大眼睛。
新上场的格斗士从黑暗中悠悠露面,和他刚才提到的、在东郊仓库亲手炸掉的那个钢铁女郎重叠在一起,仿佛一个不散的幽魂。
钢铁女郎——在格斗场的代号是K,站在强光之下,他手臂上的涂装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斑驳的金属构造和电路。
除了脸上半边的皮肤纤维、大致的人形轮廓,K身上再看不见其他作为天然人的痕迹。
代曜对系统道:“比较一下东郊仓库那个被我炸掉的和眼前这个K是不是同一个人。”
系统:“比对中……匹配度97.979%,基本断定为同一对象。”
鬼故事,一定是鬼故事。首先不论K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他这回不会奔着代曜来的吧?因为他上次在治安亭被炸死,过来复仇的?
但K此时的目标并不是代曜,他上了擂台,就只专注于对手——准确来说是对手的义体。
K几下将对手打翻在地,踏上一只铁蹄不许脚下人动弹,随后生生卸掉了对方整条机械臂,安到自己身上。
对待之后几个对手也是如此,K身上似乎安了磁铁一类的装置,无论什么义体他都要贪婪地收归己用。
而有的格斗士是未经改造、依赖药剂的天然人,K为了没有遗漏地搜刮义体,竟活活将对方肢体折断检查,一时惨叫声不绝如缕。
这样近乎虐杀的行径很快招来观众的不满,格斗场裁判员判K下场,这时他已经吸收了不知多少义体,挂了一身颜色形状各异的机械,浑身都是手脚和枪刀,膨胀到完全失去人形,像只被胡乱团起来的蜈蚣。
K似乎是玩够了,踹飞驱逐他下场的几个机器狗,转头奔向正在喝倒彩的观众席。
透明保护墙被他撞得剧烈摇撼,观众席尖叫连连,叫声能将虚空都撕裂。
代曜离得略远看不太清,但能想象到那是一幅怎样令人惊恐的场景,他曾在治安亭有幸近距离看到过,现在K的样子只会更加狰狞。
有观众开始惊慌失措地四下逃窜,混乱无序的情况下,不用细想也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踩踏正悄无声息地发生。
那些不小心摔倒的人,还没等到K撞碎墙壁近前,先被踏死在自己人脚下。
系统发出警报:“主人,检测到周围发生暴动,当前危险指数4级,并呈加重倾向,为了你的安全,建议立即离开现场,并撤退到空旷地带。”
代曜一边往最近的出口走,一边查看任务进度,系统又毫无人性道:“当前任务进度45%,上升至100%前,请不要离开现场。”
那他到底走是不走?到底是要怎样啊。
轰隆一声,保护墙终究是碎了,问题立即从“到底跑不跑”变成了“到底要命不要”。
“好的好的好的,我不走,我就是移动一下……”代曜嘴上答应,脚下飞跑,让系统见识一下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K破墙而入,开始捕捉人质,他捉人的胃口跟抢义体的胃口一样大,身上两只抢来的机械臂伸缩拉长,锁链似的辐射出去,想尽可能圈住更多的人。
从别人身上拆下来的义体,不考虑接口适配和兼容问题,安上就能直接用,代曜虽然不是技术员,但仅凭常识,都能意识到这有多不合理。
那K到底是什么怪物?
思索着,K的锁链就要挥到面前,代曜启动足部推进器,原地起跳,退到墙外。
密集的子弹朝保护墙坍塌之处飞射而去,代曜看见一群身着治安局作战服的人。
还是遇见了正加班的同事们。
代曜二话没说,站到他们身后充当受保护的平民,他没穿作战服,买的那几个装备在膨胀的K面前太不堪一击,顶多够用来跑路。
足部推进器他第一回用,势头太猛,他无头苍蝇似的满场乱飞,像上了过山车,没有固定轨道的那种。
于是同事们打怪之余,还要想办法捞一个上蹿下跳有如窜天猴的他。
陆洵忙里抽空送来一则通讯:“代兄你这是……”
代曜竭力控制方向:“我很好,非常好,不必担心!看你们工作辛苦,我给大家放个烟花,加油!哇啊啊啊啊刹刹刹不住了……”
陆洵:“……”烟花没少见,自己亲自扮演烟花的还真是头一回,长见识了。
好容易保持住平衡,代曜悬在半空,看见周围数不清多少个水晶球飘动着,一个个从中央露天口飞了出去,仿佛银河系漩涡内撤退的星群。
K高举炮口,冲高空疯狂射击:“不许走!给我回来——”
代曜闪身躲避,退到擂台边,在荧光幕布后躲起来,却发现K刚才瞄准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水晶球。
K似乎根本就不记得代曜是谁,只顾着射击水晶球,仿佛那里面有什么。
水晶球急速漂流,K无法尽数击毁,于是转变策略,举起几个人质挡在身前当盾牌,要求立即封闭格斗场,一只苍蝇都不允许放出去,不然立即杀掉人质。
“你休想!还不快束手就擒!”一个治安员血性上头,立即喊话。
K受了激,挥起螳螂刀剖开一个的人质腹部,脏腑花花绿绿流了一地,吓得剩余人质缩成一团,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代曜一言难尽,大部分治安员打起架来一个顶仨,谈判怕是不太擅长。这样的关头,硬刚损失更大,顺着暴徒的诉求,哪怕阳奉阴违,也能拖延不少时间。
好在治安局那边反应够快,现场也有经验丰富的治安员,把即将谈崩的局面往回拉了一点。
又一名治安员出来交涉,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是谁,但代曜能从语气语调里推测出那人是符永良。
控制室收到指令,关闭了K视野范围内的所有地面出入口,四周的穹顶缓缓伸出、旋转,即将把格斗场盖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罐头。
与陷入封闭的格斗场相反,此刻治安局顶楼开了一个口子,一架轻型机甲顺着纵深轨道森然而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流星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