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见他神色,怕是对方查到什么有所保留,想了想,妥协道:“好吧,什么也瞒不过你。昨日那女子不是什么为了给弟弟攒束脩去街上卖货的,她家一个小侄子,在那书院上学,却无故失踪了。调查之下,发现与其一同失踪的还有十来个孩子,可是这些年,竟全都不了了之……昨日,是我亲眼见到几匹快马将她哥嫂撞死在街口,秦叔,”她诚恳道,“这书院有问题。”
“所以小姐是想管一管吗?”秦保蕴目光微沉,下颌紧绷,“可是我们此行只是路过,明日天亮就会重新启程前往京都,若是耽误了行程,相爷那边怕会担心,沈侍卫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秦桑瞥了眼窗外,见外面雨水已停,榕树分外翠绿清新,道:“或许可以了解一下情况,秦叔,你是否还查到了什么?”
秦保蕴到底是全说了。
“书院的确有问题,可那里面鱼龙混杂,或许牵扯到朝廷高官,姑娘,恕我直言,此事我们管不了。”
“朝廷高官?”秦桑微微抬高了声调,“多高的官?”
秦保蕴:“据我两位隐居在此地的朋友所说,路童书院背后之人,少说官居三品,事涉京都。”
秦桑笑道:“有点意思,趁着还有小半天时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书院不是距离此地很近么,走,去看看。”
伶仃闻言,忙替她拿外套,秦保蕴想劝:“姑娘……”
秦桑温和道:“不做什么,只是看看,秦叔放心。”
秦保蕴便不得已给她让道,并紧随其后。
几人出了客栈,门口沈确手下的侍卫也要过问:“姑娘何去?”
秦桑:“雨停了,出去随便逛逛,需要请示沈侍卫么?”秦桑一副柔弱讲道理的样子。
侍卫便道了声稍等,请示沈确去了,不过他很快就回来,表示既然秦侍卫跟着,那便无事,只不过小城镇治安不太好,还望小姐早些逛完了回来,收拾行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了。
秦桑自然答好,几人一起出了门。
一路看当地小摊贩卖的特产,一路往路童书院去,竟也花了一个时辰。
那路童书院坐落在城中一处风水极好的位置,门口街道开阔,道旁绿树成荫,巍峨高阔的黑色大门前一株枝繁叶茂巨大的梧桐树,枝叶舒展,竟几乎覆盖整个书院前广场。
树干底下有个伫立的巨石,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大字——
路童书院。
字迹清瘦有力,书法功力不俗。
秦桑当然知道此刻自己做不了什么,她也不想拉下整个队伍陪她掺和什么,节外生枝给人家添麻烦,只不过,她听了那年轻女子的话,又听了秦保蕴的话,不免对这书院起了浓厚的兴趣,就算不惹事,也想来看看。
他们站在对面望着书院的大门,黑漆镶嵌金色门钉的大门紧闭,却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书声传来,让人觉得很是神圣,不明就里的普通之人必定心生向往。
但是谁能想到,在这清雅庄重的大门内,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吃人的恶鬼呢。
“门关着的,姑娘,要我去敲门吗?”伶仃问。
秦桑沉默片刻,没说话。却在此时,那扇黑色大门忽然从内打开了。
从中出来一位身材颀长脊背挺拔的中年男子,并一位脊背稍稍佝偻的老仆。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秦桑当即迈步过去,笑颜如花又端庄娴雅地将人给叫住:“先生稍等。”
***
中年男子与老仆双双并立,转头看向秦桑等人。
秦桑站到对方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敢问先生,可是路童书院山长?”
那中年男子容长脸,神情端素,不苟言笑,仿佛心事重重,有人惹了他不高兴一样。
他微蹙眉,不冷不淡道:“我是,姑娘何事见教?”
秦桑笑得越发温柔:“一直听闻路童书院大名,今日路过,还有幸碰到山长,是我之大幸。不瞒山长,我家中有两幼弟,均到了上学的年纪,听闻贵院教学严谨人才辈出,家中长辈有心将我那两个幼弟一起送来念书,将来也图个光宗耀祖的好名声。”
山长不动声色上下打量了秦桑的穿着,神色稍缓:“我并未负责学院招生一事,沁伯,”他转头吩咐老仆,“你去跟门房说一声,待会儿下了学,容这位姑娘进去,派赵管事与她细说。”
老仆道了声“是”,便转身回去了书院。
秦桑笑容可掬,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那可真是多谢院长大人了!”
山长颔首,老仆也很快出来,说是已经交代过了,让秦桑他们稍后片刻,等到书院放了学,去找那门房通行便是。
秦桑再次躬身谢过,目送主仆二人离开。
待人走后,秦桑略敛了笑容盯着人的背影感慨道:“这院长,真是年轻。瞧着也稳重,难怪能得老山长传授家业。”
伶仃却道:“天下人心莫测,谁能知道对方脸皮底下藏着什么鬼怪真面,都看不准的。”
秦桑闻眼,淡淡瞥了她一眼,略笑了笑:“说得也是。”
伶仃脸上便有些泛红,当下垂眸不再说话。
秦宝蕴虽有担心,但他知道秦桑的脾气,都到了门口了,断然没有打道回府的可能,于是他抱着手里那柄刀,不动声色站在一旁给两人站岗。
果然没多久,书院下学了,几人稍稍往边上站了站,便见学子们着统一书院服装鱼贯而出,交头接耳,谈笑有度,姿态大方,青春洋溢。
秦桑笑吟吟地看着人都出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人往书院门口去。
门房老伯得了嘱咐,又见秦桑等人衣着不凡,还算热情,带着几人从大门进去,那赵管事也果然很快迎了来,带着秦桑几人从左到右挨个教室参观介绍起来。
秦桑对琴房画房的不是很感兴趣,倒是趁机探问了些别的,譬如:“方才在门口见了你们院长,一看就是稳重大方,心地善良的好人,学生们能在这样的院长带领下做学问,那可真真是有福气的。”
赵管事年纪大约四五十,一头灰白头发,脸上皱纹丛生,他淡淡一笑点头称是,却没再多说些哪怕是应付一下秦桑这番夸奖的话。
秦桑见他如此,又道:“赵管事在这路童书院供职有些年头了吧?”
赵管事为人持重,恭敬道:“自打这个书院开起来,我就在这儿了,十几年了!当时还是老山长任命……”他欲言又止,没再往下说。
秦桑便叹息:“是呢,听说老山长温厚大度,慧眼识珠且不论出生,带出不少得意门生,可惜天不假年,病逝了……”又笑道,“不过听说新山长是老山长的得意门生,想必师徒二人的性情也是一样的,否则也没有路童书院如今学子遍天下的盛景。”
赵管事讪笑一声,却道:“倒也不尽然,人与人之间,再怎么相似,也有不同之处的,哪怕亲师徒,做人做事方面,也不尽然相同……”
话未说完,突然有个人从一间教室走出来,吓了几人一大跳。
不仅因为那人突然的出现,还因为他脸上自左边眉毛到右边耳朵有一条长如毛毛虫的刀疤痕迹。像是一张脸被劈成了两半,着实可怖。
这人眼神阴挚地瞥了一眼秦桑几人,冷声问道:“做什么的?”
赵管事明显脸色一白,顿了顿才道:“是山长吩咐,带人参观书院。”
那刀疤脸冷着脸道:“我们书院不招女学生,带他们进来作甚?”
秦桑便客气一笑:“家中有两幼弟,正到了上学的年纪,听说路童书院出了不少人才,便想叫两位弟弟也来这里求学,今次正好路过,便求了山长让我进来参观一二,若有打扰,还请谅解。”
刀疤脸听,深深看了一眼秦桑,视线却和杵在一旁的秦宝蕴对上,片刻后,他冷着脸,转身回去了。
赵管事带着几人继续参观,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到了里院,又介绍:“这内间有六间课堂,是做文章学经理治事的地方。那几位考学成功,出去授官的老爷,就是从这里考出去的。”
秦桑注意到院中间有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的便是历年来路童书院功成名就的学生名。
她默默记下了这些人名,道:“果然不少,还有一位留在京都做官,官至大理寺少卿了呢,真真厉害。”
赵管事却笑笑,没趁机评价。若不知内情者,大概会以为书院内的管事已经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呢。
秦桑却能看得出,这位赵管事对于这位新山张的处事并不认可。若将来要办了这里,这位或许是个好入口。
从书院出来,天色渐暗,学生们都几乎回家了,秦桑三人也往客栈方向走。
却在路过一个小巷子时,听见巷子里面传来哭闹求饶声。
几人驻足朝巷子里看去,只见几人身着路童书院服装的青年围在一起,似乎正在欺负人。
驻足的片刻,他们听见一声脑袋撞墙的闷响,然后便是轰然大笑——
“哈哈哈,砸,给他砸成了傻子才好,个穷酸样,还想考功名,抢老子的位置!”
“还是别了吧,真砸傻了他那个河东狮老婆定要天天去公堂上鸣冤,麻烦得很!”
“告就告!老子还怕她个臭婆娘??!那就给我砸断他右手,叫他不能拿笔!”
秦桑:“……”
不待她开口,秦宝蕴已经抱着刀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