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从雪不知从何处闪身而至,接住了脱力晕倒的左今也。
“左今也,醒醒。”傅从雪晃了晃左今也的手臂,动用灵力去探左今也的身体状况,接着轻舒一口气,还好,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树影摇动,那个叫锦佑的少年紧跟着从林间走出:“大姐姐无事,只是过量吸食了这林间的瘴气,幸有灵力护体,等走出这片瘴气林,自然就恢复了。”
傅从雪凝目望去,果见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墨绿色的妖雾,不禁蹙眉:“有妖。”
“低阶小妖,不足为惧。”唤作锦佑的小孩不以为意道。
孟家的下一任继承人,显然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只见孟锦佑抬指一捻,广袖中的金针顷刻间穿透妖雾,定在那作乱的妖身上。
那妖怪似乎被重伤,发出一声哀嚎。
墨绿色的雾气散开几分,傅从雪凝神看着锦佑飞出去的三根针,那针线上淬了灵力,坚硬如玄铁,可以破开妖怪的气门,一举捣碎妖怪的妖丹。
这是孟家人祖传的法器,但是同孟锦佑这般用法,傅从雪还是第一次见。
孟锦佑将针线嵌入那妖怪体内,弹了弹紧绷的丝线,下一刻,带着墨绿色的妖气竟生生从妖怪体内被吸出。
抽丝剥茧一般,妖气在丝线上被分作几股,其中最为精纯的天地灵气,顺着丝线化作灵力,慢慢流入孟锦佑体内。
余下的浊气,同妖怪墨绿色的血一道,顺着丝线缓缓往下滴落。
傅从雪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微微皱眉。
孟锦佑很快收回针,广袖重新垂落,脸色微微发白,双颊泛起不自然地潮红。
傅从雪不动声色将目光从他微微发抖的袖口移开:“何必自讨苦吃?”
少年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傅从雪懒得戳穿他,只道:“所有能助你快速修行的功法,都必然挂上一个邪字。”
左右无事,孟锦佑收拾了那妖怪,傅从雪便愿意多与他说道两句:“即使你用法器做了净化,过量吸食那些妖物魔物的修为,只会令你倍感虚弱。”
“以你现在的境界,恐怕还不足以完全消化那些修为吧?”
孟锦佑紧抿着唇,眼里闪过一丝阴戾:“那又如何?”
傅从雪敲了敲手中折扇:“此事我不会帮你隐瞒,孟长老应该得知你现在的情况。”
孟锦佑正欲开口驳斥,忽然间响起一阵地洞山摇,远处隐在雾中的黛色山脉缓缓起身:“呱。”
黛绿色的山脉张开脚蹼,湿漉漉的粉色长舌头翻卷着,带起一股土腥味。
它向着傅从雪他们的方向起跳:“呱。”
傅从雪偏头看向孟锦佑:“你杀了它的孩子,它向你复仇来了。”
孟锦佑方才杀死的小妖,名叫雨泽蛙,原本生长在魔界沼泽,后来魔界熔岩肆虐,它们才举全族迁移至天湖秘境。
只是不知剑冢中为何会出现它的身影。
“雨泽蛙成长到它这般体积,恐怕早已开了灵智,会口吐人言也说不定。”
傅从雪的话音刚落下,那如山般高大的雨泽蛙果真开口了:“为何,杀吾儿?”
孟锦佑开口:“它伤了姐姐,死有余辜。”
雨泽蛙听罢并没有愤怒,只道:“吾,答应,罪人,要护他。”
雨泽蛙说完,向着剑冢间一条小径大吼一声:“呱。”
杂草丛生、碎石掩映的小径瞬间被清理干净了,露出小路尽头一个窄小的洞口。
雨泽蛙转头对二人道:“他,要见你们。”
傅从雪犹豫着看向昏迷在他怀中的左今也。
看出傅从雪的犹豫,雨泽蛙又道:“吾,等在此地。”
傅从雪还是不放心:“若是你肯用妖血立誓,我们自会进去。”
雨泽蛙不懂什么是立誓,想了想,从喉间吐出一颗赤红色的妖丹给傅从雪:“宝贝,抵押。”
傅从雪伸手接过妖丹,点点头:“守好这个女孩,到时候我自会物归原主。”
两人沿着小径走出一段距离,傅从雪回头看去,雨泽蛙果真守在原地,一动不动。
孟锦佑当先转身,踏入那个看起来有些阴森森的洞穴。
洞穴入口处白骨掩映,孟锦佑拾起一根泛黄的腿骨看了看,又扔回去:“都是兽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洞穴内越来越暗,傅从雪只好在指尖燃起一簇灵火,幽微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晃着二人的影子。
影子后面不知何时悄悄跟了个尾巴,傅从雪刚要动手,三根金线“唰”一下将影子后面的妖怪定住。
“噗呲”一声,那团黑色的,长着猫耳朵和猫尾巴的影子消失了。
孟锦佑面不改色收针:“是专门食人影子的精怪,幸亏你点燃了灵火。”
傅从雪看着走在前面、浑身是胆的小孩,头一次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当真只有八岁?”
不论是修为还是心性,孟锦佑看起来都远不止八岁的样子。
孟锦佑顿了顿道:“你话太多了。”
两人在此时听到一阵水流声,那水声听起来很急,似乎是从高处溅落。
傅从雪心下有了判断:“是一处瀑布。”
视野豁然开阔,谁又能想到,那样破败的洞穴深处,竟藏了一处世外桃源。
说世外桃源也不准确,应该说是钟灵毓秀、鬼斧神工的造景。
四围瀑布飞流直下,汇入中央的湖泊中。
而湖泊中央,被天光照耀着,竟也形成了一块小小的绿地。
绿地上摆着一架古琴,琴旁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静静注视着来客,脸上的刺青昭示了他的身份,他恐怕就是雨泽蛙口中的罪人。
老者不开口,孟锦佑于是道:“外面的雨泽蛙说,您想见我们。”
老者还是不说话,傅从雪倒是忽然回想起一则有关天湖秘境的传闻。
天湖秘境是这世间最难寻的秘境,它不似傅从雪和左今也渡过的璇玑秘境凶险,相反,天湖秘境在传闻中,汇集了世间最本真的灵气——那是祖师爷证道登仙之地。
无数风水卦师,穷尽一生,也探不到天湖秘境所在。
有人猜测天湖秘境被藏起来了,也有人猜测,天湖秘境只见仙人。
如今看来,这些猜测都错得离谱,天湖秘境看起来更像是眼前这位老人的庇护所。
老人终于开口,但见其双目炯炯、声如洪钟:“既见仙人,为何不拜?”
傅从雪闻言,俯身作揖,直起身后道:“老人家不必拿腔作势,以我二人的修为,掠至湖心不过须臾。”
他看出眼前的老人没有任何灵力波动,而瀑布周遭的岩壁上似乎被刻下了阵法,要阵中之人不得离开那片绿地。
老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原本不打算见你们,我要见得是外面那丫头,如今她昏迷不醒,我不得已才叫你们二人进来。”
傅从雪直截了当道:“这阵法我破不了。”
傅家人世世代代都是阵修,傅从雪自幼潜心钻研阵法,天底下鲜有他破不了的阵法,布在瀑布上的阵法算一个。
老人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这事。”
“我年少轻狂的时候犯了个错,和当初的天下第一打赌,赢了的人娶天下第一美人,输了的人就来这天湖秘境守阵。”
“天湖秘境底下有一条灵脉,我为了这个秘密,已在此地苦守百年。”
“这阵法并不是为了困我,只是为了藏住灵脉,不叫世人发现而已。”
傅从雪于是问道:“赢下老人家的,可是成仙的那位祖师爷?”
老人捋了捋胡须:“你们都叫他祖师爷啊……是他,是他……”
孟锦佑则好奇另一件事:“祖师爷当真娶了那女子?仙门课业上所载,祖师爷没有娶过妻,也不曾留下子嗣。”
老人摆摆手:“都说了是年少轻狂,他并不是真的喜欢那美人,只是争强好胜惯了,不肯服输罢了。”
老人说到此处叹了口气:“我们两个对不起羡鱼姑娘,羡鱼是个烈脾气,被我们当作物品一般争来争去,只当是侮辱了她,一刀横在脖颈,利索得去了。”
老人手指拂过那架染尘的古琴,嗫嚅道:“其实,其实……我是有些喜欢羡鱼姑娘的。”
只是碍于少年人的颜面,不好意思说,于是再也没机会说了。
古琴的琴弦有些走调,老人明显不会琴,没有察觉到。
老人又想起什么,抬头道:“我确实没有灵力,我的能力比较特殊,我可以号令百兽。”
咽了咽唾沫,老人补充道:“你们应该听说过,他很喜欢骑着金蟾出行,那金蟾便是我替他收服的。”
傅从雪听得忍不住皱眉:“你怎么甘愿一辈子做祖师爷的影子?世人只闻祖师爷声名,丝毫不知其中亦有你的付出。”
老人嘿嘿一笑:“我习惯了,习惯了。”
“那你要拜托我们什么事?”
老人沉默了一会:“我希望你们替我把这架琴带出去,带到羡鱼的坟冢去烧掉,我私藏她的琴这么多年,总归不大好。”
傅从雪点点头:“这件事我们可以帮你,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们天湖底下为何埋藏着灵脉,这条灵脉又为何不能问世。”
“此事说来话长……”
傅从雪没有耐心,打断道:“那就长话短说。”
“短说就是,混沌开天辟地时,浊气下沉、清气上浮,那天地间孕育出来的清气可是个好东西,也就是仙界才有,人间稀少得很。”
顿了顿,老者继续道:“这清气也就是你们修炼要用得灵气,随着他成仙,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仙门,你们没有察觉到吗?修真界的灵气其实已经渐渐不够用了……”
“地底下的灵脉可解燃眉之急,百年间修真界已经挖出了无数条灵脉,天湖底下这条,恐怕就是世间最后的灵脉,动不得、动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