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你若是心中还挂念他,我不妨告诉你实情,有些事情,并非是我不放你机会的。”云敬嵘话中似有深意,迂回曲折,犹豫再三,终于肯说出实情。
重明皱眉,眼中很是不耐烦:“你且同我说明,我自会向他解释清楚。”
云敬嵘抬眸,像是确认般看了一眼她,紧接着,如呓语般缓缓道来:“并非是我有意瞒着你,大殿下,他如今已定亲了。”
脑海中的弦“啪——”一下子断开,像是自己在担心到极致后的陡然崩落。
重明眼中明晃晃泛着泪花,随着自己张口闭口而零零碎碎掉落:“和谁定亲!不可能!”
云敬嵘想要安抚重明的情绪,可一看到重明那双如镜子被打碎似的,颤巍巍问道:“能不能让我去见他一面?”
“重明,我知你心中为难,只是此刻你是万不可见他的……”云敬嵘道。
“公主不必拿着旁人追问,在下来见你便是。”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重明闪着满眼泪花转过身,“巫衔华!”
巫衔华在眼中再次看见重明的一瞬,有一丝光亮闪过,又被不可避免的事实压下去,随眼底化作一团漆黑。
“你有没有事?是不是昭宁为难你了,还是、还是我天界那番话……”
“公主慎言。”
一句话仿佛是冰窟,重明猝不及防被打断。
云敬嵘同样是一惊,怎料他巫衔华这般绝情。
重明眸子透彻,泪珠挂在脸上,她也丝毫顾不得容貌,只是不舍:“是谁逼迫你的,我去同她讲明……我去同她讲明,巫衔华你不要这样对我好吗?”
那句话,重明好似什么都说了,又好似忍着难以承受的委屈。
云敬嵘默不作声,离开了。
巫衔华眼中空洞,他生怕一看到重明满是泪的眼,自己便无论如何都能心软下来。
“没有人逼迫我,适婚年龄到了,我也该成婚了,公主若无旁的事,还是请回罢。”
重明瞳孔微颤,不可置信,更是无助。
“昭宁允我来魔界见你……我不回去。”重明压制住抽泣。
巫衔华阖眸,“那在下就失陪了,公主自便。”说完,转身离去。
重明忽然头晕,险些站不住。
云敬嵘从暗处走出来,眼看着重明要倒,下意识道:“重明!”
殿外有人闻声回眸。
重明回过神来,耳边好似有刺耳的声音。
夹杂着云敬嵘的话语:“大殿下回到魔界后,长老便为他安排了一桩婚事,现已像昉岩蛇族公主抚萤下聘,抚萤也在此住下多日了。”
“是以,公主,并非是大殿下不留你。”
重明态度不减:“我不走,即便……我也要同他讲明白了,云褚仙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我留还是走?”
云敬嵘像是斟酌了许久,才应准:“留下也罢,只是莫要去惊扰大殿下与抚萤公主了。”
巫衔华回到住处,重重跌坐在地上。
他还是忘不了重明,可天命不由人,纵使二人情深意重,他也必须要与重明分开。
仙魔本就不同路,就算是重明甘愿嫁给他,他又怎能甘愿看重明两厢为难,只顾着完成自己与她相爱的自私愿望而置她的安危与不顾。只有自己决断,哪怕重明就此心灰意冷也好,怨恨自己也罢,重明总能找到比他更适合的,良人。
云敬嵘走进门,再次看到巫衔华失了意气,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巫衔华痛楚的不成样子,像是溺在无底水中。
他说:“云公子,若是你,你会这般做吗?”
云敬嵘默然,不置可否,也俯身坐在他身旁,他也想不到,除了如此,还能有其它什么办法。
巫衔华自言自语:“你也知道我这般懦弱是不对的,可我没有办法了。”
“我不敢相信,甚至希望重明那日说的便是真心话,情愿是她抛下我,我也不愿让她身涉险境来与我成这个婚。”
云敬嵘道:“我明白你心中所想。”
“可我如若这般以下聘为理由定亲为借口,就是对抚萤不公。”
云敬嵘微微一怔,眼中漆黑:“不必如此自责,抚萤公主与殿下你,不都是为了家族势力而牺牲的吗?为何偏是对她不公,你总想着别人,可曾替你自己想过,这样结的亲,与你们二人,都不公。”
巫衔华眼神微微转过,随着两滴泪的落下,他得以清晰看见云敬嵘。
云敬嵘淡淡道:“重明态度强硬,我拗不过她,眼下要去安顿他。”
重明借宿在魆离宫,往前可看孽泉,孽泉对岸是为抚萤临建起的沉篁。
沉篁实则是片景色秀丽的峰林,远看错落有致,林中凡间花草树木应有尽有,石峰钟灵毓秀,蝉鸣入耳,却不烦闷,一抬眼便看得到那之中泛着的点点夜光。夜光融进暗中,眼前虚妄谎话。
过了沉篁,大约还要走上半柱香的时间,才能寻到巫衔华。
孽泉相隔,重明心知云敬嵘这样安排,是怕自己再去打扰他,她也不恼,只是得空了才遥望对岸看一眼巫衔华。
夜光升落似乎象征着昼夜交替了一般。
重明还是下定决心去让巫衔华回心转意。
云敬嵘向来是对自己不闻不问,她胆子也就大了几分,恶灵煞气冲撞,她不敢正大光明渡过孽泉,便趁云敬嵘修炼时穿过去。
她从未见过一面他们口中的抚萤公主。
沉篁里抚萤到底住在哪里,重明也不清楚,只得一步一步小心着走。
不敢惊动一草一木。
看得出来魔界是真的有心要收服昉岩,平日只见旁的妖魔来融入魔界,可对于昉岩,就连婚前借住的地方都能修建的如此豪奢,要把凡间的景色生灵全都搬过来。
重明心中想着,脚下步伐由不得又倦怠了几步。
却听到不远处有声音。
“夫君笔迹如此美,妾身不胜欢喜。”
声音温柔静雅,好比是昭宁在对自己说话时的模样。
“公主喜欢就好。”
“那夫君可否教教妾身笔墨,妾身也想练得如夫君一般。”
重明向前走了几步,约是有一半的身影都露了出来。
巫衔华俯身,轻轻把抚萤揽过。
那是重明第一次见到抚萤。
身姿婀娜,头发一簪而挽,其余随意散下,身着青梅色罗裙,不似自己钗环繁复,也不似昭宁那般典雅中有着一股执着,而是你侬我侬,香软入怀。
乍一看,二人性格相近,倒是极为相配。
重明立刻打消了这个不该有的念头。
她眼中清晰可见,巫衔华抬手,握住抚萤拿笔的手。
抚萤微微偏过头,映入眼帘便是巫衔华看似温柔实则克制自己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以及在夜光撒下剥离出棱角的侧脸。巫衔华看字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抚萤的眼睛落在自己脸上,自然也就注意不到不远处的重明。
既是毫无缘分的姻亲,又如何会引出情绪中的爱。
重明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巫衔华轻轻扶着抚萤的手,写完抚萤的名字,下意识要告诉她,可冷不防余光一抹,便看到抚萤的眼睛。
柔情似水的目光太动人,眼波流转,巫衔华眼看就要坠入。
他急忙别开眼去,道:“好了。”
抚萤才看向纸笔。
眼前是他书下自己芳名,比他写的任何字都好看。
重明感受到自己眼前模糊不清,孽泉上涨没过岸边。
她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孽泉上涌,此刻回去很难,她一人在岸边抽泣,泪水融进流向罗睺殿的泉中。
她自语:“巫衔华,你为何变心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解释,你还没有接受我的道歉,为什么要和抚萤定亲,为什么不是我……”
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哗哗的水声淹没了自己的声音。
她独自哭干眼泪,等到孽泉水落,恢复平静。
她渡水后,又在魆离宫待了好几日。
她依靠记忆做出自己在天界昭宁常给自己吃的甜食,又过了孽泉,踏入沉篁。
凭着感觉绕过抚萤的住处,她走远一点,人影慢慢清晰。
她想尽办法做出糕点,想要找个借口接近他。
“大殿下。”重明试探喊了一句。
巫衔华微微皱眉,像是在元神中清除什么东西,被重明这么一喊,牵扯心动,一下子急火攻心,痛咳几声。
重明立刻放下糕点扶着他,“怎么了,要不要我帮忙?”
彼方无应,只是默默推开了她扶着的手。
重明倒未因此太过伤心,只是眼底又开始雾蒙蒙的,她说:“你……若是有伤便告诉我,我只是想帮你。”
“不必了,谢重明公主好意。”巫衔华又是绝情。
“啊……还有,我方才过来准备了些糕点,这都是天界的,你定然是没吃过,试试看。”重明手忙脚乱端起糕点,要递给巫衔华。
“公主!这般,不妥。”
重明仍是坚持。
巫衔华不为所动,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又去哪?”重明急着问。
“公主,我们前尘往事已过,莫要再纠缠在下了,被旁人传出去,会毁了公主清誉。”巫衔华微微回身。
重明立刻反驳:“谁敢议论,我便杀谁。”
“公主!这里是我魔界地界,不是你想杀就可以杀的!你就不怕因你一举挑起仙魔大战事端吗!”巫衔华厉声道。
“哐啷——”重明手中的食盒打翻。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巫衔华,这是自她认识巫衔华以来,他首次尽失气度,对自己大声呵斥。
重明知道他不是轻易动怒的人,自己犯了大错,她立刻起身道:“你别生气,我走……我走……”
她避开他,含着泪跑了出去。
她看不到巫衔华的表情,也不知道巫衔华也因突然间的怒火而愧疚至极。
他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已不再温和谦逊,也没有预料到自己居然对着她态度那般。
但他终究只能看着重明一个人走远,声音沙哑到连句劝住她的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