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余甘睁开眼睛,开启人生重启的第五天。
这里的阳光似乎有点过于好了,如果不是医院外温度直逼零下十五度,余甘会以为在夏天。
“小余醒了呀?”
护士拿着医用托盘进来帮他测体温,自从他醒来后一直在发烧,昨晚才缓缓退烧。
余甘笑着跟她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很普通的一句问候语,余甘过去二十多年应该说过无数次,今天是他记得的第五次说早上好,但是……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没有讲给该听的人。
“今天是十二月五号哦,天气还不错的,等中午可以出去转转。”
余甘点点头,配合护士量体温。“滴”的一声,护士念出体温枪上的数字:“36.8,可以,已经退烧了。”
“一会儿要扎个营养针。”
余甘:“好的。请问曹医生来了吗?”
护士收拾好器具:“来了,正在查房,应该一会儿就来了。”
“小余找我?”一道男声从门口传来,经过转角才窥得曹医生——曹明也的全貌——白大褂,黑色的笔别在口袋上,板寸头,五官端正,虽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看起来是很舒服的长相。
护士打趣道:“说曹操曹医生到,那我先走了。”
“好的,”余甘把目光转向曹医生,语气突然变得强硬,“我要出院了。”
但因为身体虚弱,实在没能强硬多少,听起来倒有点可爱,像撒娇。
曹明也摸摸鼻子,心里不知道说了多少脏话,表面却依旧笑嘻嘻:“作为医生,这是我第三次告诉你,现在还不能出院,刚退烧呢,你现在下床走走才是最要紧的。”
余甘转过头不再看他,像在赌气,但其实他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就算出院也不知道应该去哪。但就是想出院。
曹明也递给他一个洗干净的苹果:“今天你同事要来看你,记得吗?跟他们聊一聊,说不定就想起来以前了。”
余甘接了,眼睛盯着曹明也:“曹医生,希望你没骗我。”
五天前,余甘醒来的第一天,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天花板。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很多人喜极而泣地围着他问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谁,余甘身边没有人。醒来十分钟,护士来给他换药,才发现躺了三年的病人竟然醒了。
曹明也自称是他的主治医生,做了一系列检查发现他真的失忆了之后,曹明也只是让他静养。
“曹医生,”刚醒来的余甘有些虚弱,也因为三年没有开口说话嗓子变得沙哑,“是谁把我送来的?”
曹明也僵住了身子:“啊…这个…好心人吧?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对方把你送来之后每个月都会往医院账户里打医疗费,所以我们才一直治疗你到现在嘛。”
余甘有些失望:“您以前认识我吗?”
咋能不认识呢。曹明也说:“不认识,我知道你很想找回过去的记忆,但是不要着急,我们刚做了检查,并没有发现你大脑有损,应该只是受刺激了,记忆还是有很大可能找回来的。”
“好心人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
“小余啊…这恐怕不是很方便。”
余甘很慢地眨了眨眼睛,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像是不想说话了。
曹明也把点滴流速调慢了些,正准备走,又听到余甘说:“那你帮我谢谢好心人吧。如果我们之间是很重要的关系,他现在不愿意露面,那以后也没有露面的必要了。就这样。”
好犀利。曹明也咽了咽口水,默默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骗你?”曹明也的后背直冒冷汗,不愧是做刑警的,失忆了也会拷问犯人,“我咋可能骗你呢哈哈……嗯,挺好的,我们下午再聊。”
曹明也溜走了,余甘嘎吱嘎吱啃苹果,继续学习如何用智能手机——由于每天使用手机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余甘到现在还没探索完小小一个电子板砖。
手机是新的,余甘之前那个手机听曹医生说已经碎掉了,不能再用了。于是这部手机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出厂设置,只有通讯录还保留着。
余甘点进通讯录,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哥[一周不许理]”,再往下是黑色的“于冬咚咚”,都是他昨天打的。转到联系人页面,他点了一下“妈妈咪呀”,等了还没一分钟,对面接通了。
迟迟没声音,余甘试探着问:“喂?妈妈?”
对面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这语气余甘昨天刚听过一模一样的:“宝宝?余甘?是你吗?”
看来他跟妈妈关系很好了。
“是我,妈妈。我现在在城郊私人医院,嗯……首都城郊。”
“医院……好、好,妈妈下午就去接你,好吗?”
余甘看了一眼表:“下午五点过后可以。”
曹明也匆匆退出余甘的病房,心脏嘭嘭嘭像要跳出来。他把刚刚的录音发送给微信首位,并且控诉了一大堆,活像个分手后我还爱他的典范,然而对面只回了一个“1”。
曹明也手指快抡出火:小余怎么看上你这么个玩意儿!快给老子回来!他刚刚问我是不是在骗他我感觉下一秒就要上断头台了!
Xun:。
曹明也恨不得飞过去揍他一顿。
Xun:我们小余还是很聪明的,今天给他吃苹果了没?
曹明也打字像在捶手机:“吃!了!”
Xun:那就行。
曹明也恢复理智了,又开始每日一劝:“xun啊,逃避是没有用的,你这人怎么这么爱装又爱逃跑呢?他记得你你不敢回来怕他不理你,他不记得你了你还是不敢回来不敢面对现实,你说说你,这样下去能行吗?”
对面秒回:再说拉黑。
————
下午三点,于冬带着刑警第一支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余甘的病房。
人多的快塞不下,余甘缓缓扫过每个人的脸,都很熟悉。
“队长!”于冬自从进了病房后就一幅鬼哭狼嚎的样子,扑到余甘的病床前就不起来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老大,你仔细看看我的脸,想不起来吗?”
余甘看他眼泪鼻涕糊一脸,递了张纸。
余甘看着穿警服的众人:“你们好,我的确记不起来大家了,只是觉得很熟悉,你们叫什么名字?”
很有秩序地从最左边的男生开始:“杨柏,原先您失踪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实习生,您带的我。”
余甘点点头,看他短短的直愣愣的板寸,以及很标准的严肃国字脸,问他:“或许我以前叫你小树吗?”
杨柏愣了愣,竟也留下一行泪:“是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猜我的小名是小树,之后就一直这样叫了。”
“都别哭,嗯……下一个吧。”
第二位是个女生,半长发,微微卷:“队长,我叫周漾,跟你一届的,我们一起进的第一分局。”
有人加了一句:“周漾现在是代理队长。”
余甘笑笑:“很厉害,周漾……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了,大学的时候我俩是不是经常翻到校外喝酒?”
警校管理严格,周漾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学生,有一次翻墙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好学生余甘,但终究还是“坏事”吸引力大,于是就成了盟友。
周漾硬生生把眼里的泪逼回去:“对,有一次被你哥抓到了,第二天你就跟我说再也不去喝酒了。”
“我哥?”是通讯录里那个联系不到的人吗?
“你有我哥的照片吗?或者一些其他的信息,我昨天给他打电话他没接。”
周漾点点头:“我回去整理给你。”
“谢谢了。”余甘心情好了不少。
接下来三个人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余甘都能回忆起来一两个细节,气氛也终于活跃了起来。
于冬哭好了,眼巴巴地抓着余甘的手:“老大我呢?”
“你是于冬,我记得的要多一些,但能说吗?”
“有啥不能说,你是不是唬我呢!”
余甘摸摸他的头发:“生发液很有效果啊。”
于冬瞬间捂住他的嘴:“好了不许再说了。”
有人没绷住,一下笑了出来,其余人也就不再忍着,病房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有人打趣道:“冬啊,老实了吧?”
于冬用被单蹭了蹭眼睛:“老大记得我要比你们多,嘁,爱笑就笑吧。”
没过多久周漾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众人不得不离开三年未见的队长回去执行任务。临走前,于冬告诉余甘,老魏过两天会来看他,哦,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魏博献,北城第一分局的局长。
时间很快到了五点,有位女士踩着运动鞋赶到了医院,手上还拎着一双高跟鞋。余甘正在病房门口复建,抬头就看见了妈妈。
对于妈妈的记忆,眼睛中印出妈妈形象的那一刻余甘竟然都奇迹般的想起来了。
“妈妈……任女士?”
任素丢下高跟鞋过来扶他:“是妈妈,宝宝还记得我?”
“记得,不然怎么叫你任女士?”
“医生跟我说你都忘了……记得就好,我……”
余甘拍拍她的肩:“没关系,我好像失踪了,突然这样冒出来的确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我现在不想在医院呆着了,你能带我回家吗?”
“好、好,当然没问题,妈妈带你回家……”
余甘跟她咬耳朵:“今天我第三次提出出院,曹医生不让走。”
“妈妈一会儿去问问,要继续走吗?”
余甘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说:“回去之后能跟我说说之前的事情吗?”
“嗯,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最终还是没出院。
余甘恨恨地盯着曹明也:“你怎么跟我妈说的?!”
曹明也回想起任素不重复的脏字,尴尬笑两声:“我们也是综合考虑你的身体,你妈妈工作太忙,家里没人照顾你,所以还是在这里要好一些。”
余甘愣了一下,他的确没考虑到妈妈的时间问题,先入为主的觉得妈妈就应该放下工作照顾他……是他错了,不能这么想,余甘警告自己。
母子俩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脾气一个比一个大……但到头来说还是自己,哦不是那傻叉的错。曹明也觉得自己白白被骂了一场,打算晚上向他要一笔精神损失费。
余甘不说话了,于是曹明也胜利退场。余甘有些不甘心地吃着饭,周漾就在这个时刻送来了让他开心的东西——他哥的资料。
安依裴,男,28岁。毕业于北城大学心理学系,后被聘为北城第二分局心理顾问,同时就任于北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精神科。
余甘看着简介上的照片,渐渐想起来他们之间的过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哥的确是他,对的上,但余甘总觉得还是没有找到对的人。
谁会是对的人?
安依裴现在在哪?为什么不接电话?
周漾斟酌良久,还是选择告诉余甘:“你哥在你离开之后接任了你之前的一些工作,具体的可以问魏局,总之……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