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真央正式开学还有两天时间,陆荨得以回到酒馆老巢和阿文依依惜别,以及向渡边老板讨要她寄存了十年的薪水。
陆荨推开酒馆门帘时,渡边老板正用算盘敲打一名酒鬼的脑袋:“赊账?你当酒馆是做慈善的吗?”
“老板,我不干了,我摊牌了。”陆荨把真央录取通知书拍在柜台上,“我来领剩余的工资,十年份的,连本带利。”
渡边盯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眼睛珠子瞪得老大:“哦哟,小荨出息了啊!”他嘿嘿笑着,“容我算算,小荨还有多少环币在账上。”
不知名酒馆特色薪水条约之一:押一付三。指老板压一个月薪水,就会付后面三个月薪水,以此类推。就这么隔三压一压了十年,陆荨也记不清压了多少钱在渡边手里,算了,就当作零存整取吧。
渡边老板的算盘珠噼里啪啦:“哎呀,小荨啊,你看这住宿费、伙食费还有工资管理费……”他掏出一本比字典还厚的账本,“扣完这些,还有三千环。”
陆荨的脑袋闪过几行乱码,突然暴走:“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一个月工资都有两百环,人在酒馆打工已经整整十年,再怎么克扣也不至于只剩这么点。
“大头都出在你的户口上了啊。”渡边老板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泛黄的文书,那纸张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灵子,那是当初东八十区黑户陆荨刚到店里打工时他帮办理的户籍证明。渡边把文书几乎贴到陆荨脸上,指着姓氏那一栏:“千野荨,贵族姓氏,惊不惊喜?”
陆荨盯着“千野荨”三个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在酒馆打了十年工,擦过无数死神老爷的呕吐物,现在突然告诉她是个贵族?
“老板。”陆荨颤抖着手指向文书,“这‘贵族’两个字,是不是你为了吃回扣加上去的?”
渡边老板的算盘珠噼里啪啦:“嘿嘿,小荨怎么能这样说。”渡边将声音压低:“能上户口都不错啦,花小钱办大事儿,值!”
不知名酒馆复合型专业技术洗碗工陆荨,工龄十年。十年前赤条条地来,十年后赤条条地走,带不走几个钢镚儿。还好,酒馆里唯一的温暖,她的好伙伴阿文是真心对她。
陆荨站在酒馆门口,手里提着一套粉色碎花和服,那是阿文攒了好久的工资买的最新的一套衣服,她自己都舍不得穿几次,现在打包齐整送给了她。陆荨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远嫁的新娘,如果忽略她憋屈的表情的话。
“小荨。”阿文抹着眼泪,像个老妈子似的叮嘱,“去了真央要小心啊,别被那些贵族欺负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真央的食堂虽然免费,但味道比咱们酒馆难吃多了,记得多带点小咸鱼过去。”
“阿文。”陆荨紧紧抱住这个在尸魂界唯一给过她温暖的女孩,“等我发达,一定给你买最贵的和服!”
人间有真情,人见有人爱。阿文,陆荨去了,若能荣归故里,必不负你。
陆荨抱着铺盖卷站在真央灵术院门口时,终于明白渡边老板说的“千野姓氏大礼包”里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她声情并茂地填了两小时特困生申请表,结果被驳回的理由是:贵族不适用。
“樱井老师,我真的不是贵族啊!”陆荨第N次解释,她指着自己面黄肌瘦的脸、有缝补痕迹的服饰,还有身上常年翻晒鱼干的咸腥味,“您看我这浑身上下,哪有一点贵族的样子?”
渡边给她办的户籍是大贵族之一千野家的分家,关系远得不能再远,估计传承已断,被办事儿的人钻了个空子才把户籍卖给了陆荨,家族成员目前只有一个千野荨。
樱井老师轻捏鼻子,笔尖虚点在她的户籍证明上:“你的情况我了解了。”她上下打量着陆荨,“千野家分家,虽然关系远了点,但也是贵族。”
“老师……”陆荨总不能承认自己非法买办户口,只好声泪俱下地哭诉,“我虽然姓千野,但其实跟路边一条没有区别啊!”
樱井老师摇摇头:“规则就是规则。”她仿佛给陆荨宣判了死刑,“落魄贵族,也是贵族。”贵族不能申请特困生补助,意味着穷困潦倒的陆荨大概要砸锅卖铁读真央了。
“申请不到特困生补助问题也不大。”樱井老师推了推眼镜,露出职业性微笑,“真央不收学杂费,食堂还免费呢!”她顿了顿,“不过贵族不能住普通宿舍,贵族宿舍倒是还有几间,就是价钱……有点高。”
“有点高是多高?”陆荨弱弱的问。
樱井老师笑而不语,只是把价目表往她面前一推。陆荨数着后面的零,感觉自己的灵体都要裂开了。这哪是“有点高”,这分明是把她卖了都住不起的天价。
“那个……”她弱弱地举手,“有没有宿舍贷……”
“请出去。”樱井老师微笑着指向门口,“真央不接受任何侮辱校风的言论。”
陆荨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开启宿舍争夺战的学生们又唱又跳,羡慕得红眼病发作。她连发挥河东精神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抱着铺盖卷在风中凌乱。
来真央的第一天,没有落实住宿问题的陆荨光荣地加入了“流魂街游侠”的行列。地点从东八十区升级到了真央附近,生活质量却直线下降,至少东八十区还有桥洞可以睡,这里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不就是升级版的流浪生活嘛!”陆荨沿街找了一会儿,才寻得一家没有灯光的院子,蹲坐在屋檐下,准备挂壁。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为了那间网红风的小公寓,每个月都要花掉半数的工资。现在想想,那挥之不去的甲醛味,说不定就是让她猝死的元凶之一,哪比得上如今睡大街纯天然,三和大神们原来早早领悟了她现在才知道的人生哲理。
“三和大神们。”她对着月亮感慨,“你们才是真正的人生导师。”
尽管露宿街头颇有几分“诗与远方”的意境,但想到要在真央读六年,陆荨还是觉得想办法混进宿舍。普通宿舍住不了,贵族宿舍又贵得离谱,她开始后悔没问樱井老师有没有拼好房合租的选项,哪怕给她一个床位都行。
“哎呀呀,小荨又在数蚂蚁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荨抬头,看到市丸银那张狐狸脸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战术性向后仰:“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小荨啊。”市丸银指了指身后的青黑色大门,“这里是我家。”门边的木质门牌上赫然写着“市丸”二字。
“原来小荨是贵族啊,我都不知道呢。”市丸银带着不加掩饰的戏谑,给陆荨倒了杯热茶。
陆荨双手接过茶杯,心里却在吐槽: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她就是个东八十区出身的纯平民。她这是被人骗惨了,花大价钱买了个天龙人户口,结果屁用没有还处处受限。
“贵族宿舍的价格很贵的哦。”市丸银晃着手指在面如死灰的陆荨面前,像逗猫一样逗她试图唤醒她的注意力,“小荨总是请我喝酒,不然我还点酒钱给你吧?”
陆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这人终于良心发现准备爆金币了吗?不确定,再看看。
市丸银做势郑重起身拢了拢宽大的袖子,“啊,有了。”他一股脑从袖中倒出一堆柿饼,还有两块砸在陆荨头上,“啊啦,我没有钱,只有柿饼了,小荨将就一下吧。”
……
“我要这么多柿饼做什么!”陆荨义正言辞地说,她就知道眼前的人不会这么好心,手里却紧紧攥着两个柿饼,“除非……除非免费收留我一晚。”她选择退而求其次。
市丸银眯起狐狸眼,手里的柿饼在指尖转了个圈:“哎呀呀,小荨这是要赖上我了?”
当晚,陆荨就借宿在了市丸银家的某间客房。推开门的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东八十区的桥洞——房间里除了一张发霉的草席,连个枕头都没有。
“哎呀呀,客房有点简陋。”市丸银像是苦恼地拍了拍脑袋,“要不要考虑来主卧吧,给小荨让个位置也不是不行……”
陆荨懒得理他,径直越过身旁的人开始收拾屋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值得收拾。
市丸银倚着门框看少女将草席抖开细灰,发霉的草屑簌簌落在她衣摆,她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指尖翻飞间已把草席卷成个密实的茧。
“多谢副队长。”陆荨头也不抬地将草茧怼进墙角,褪色的衣料擦过墙灰时发出沙沙声响,“我觉得这里很好。”陆荨熟练地将草席卷成筒状,往墙角一靠,这可是她在流魂街练就的绝技,人称“挂壁神功”。
市丸银的瞳孔呆滞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在把她带到高街区之前,她也是这般蜷在桥洞下,没心没肺得像个傻子。随后他又回到那副阴阳怪气的微笑的表情喃喃道:“小荨还是那么有趣,那么,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