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也十来天了,在六班一直和和气气的严俐终于逐渐开始本性毕露了。
林亦偏偏往这枪口上撞。
这不,林亦在英语课前写化学有机物的最后一道题,虽然繁杂的有机流程并不能看得懂。
严俐从后面来的时候没说什么,就是不大不小叹了一口气。
林亦在严俐来之前清楚地意识到她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一边写化学一边关注她有没有来,来了就来了,我就不把化学收起来。
林亦其实挺敏感的,希望严俐多注意注意自己。
哪怕用这种好笑的方式。
严俐都看在眼里,也只是给一个小小的提醒,懒得多说。
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严俐还是暗暗在心里记下了。
除此之外,严俐和林亦相处的依然非常融洽。
竞赛安排得紧锣密鼓。上周周六是物理竞赛初赛,这周则是计算机竞赛。
市高中有着全省唯二的机器人实验基地之一,在高中生机器人创新和计算机技术方面一直处于前列,在全省乃至全国的不少赛事都获得过不错的成绩。
所以高一刚进校,学校就给各班安排了一周一次机器人课,虽说不可能有特别艰深的东西,但是还是会让同学们见识见识集成线路板、二极管之类的,也讲一点原理,让同学们自己操作试试。归根结底还是当作紧张的学习生活之外的扩充和放松而已。高一下四个实验班开始利用计算机课学竞赛的编程知识,普通班就学一些word、excel之类的简单知识,高二水平测试要考的。
暑假校内免费的计算机竞赛培训,一半时间继续编程,另一半时间讲基础知识。
开学后,学竞赛和不学竞赛的分成了两个机房,不参加的学水平测试的基础内容,而学完基础的竞赛生继续冲刺初赛。
与此同时,不同于数竞“初赛成绩反馈到省竞赛办,再反馈回学校复赛名单”的模式,物竞直接是学校根据上头给的比例自己划线,高三划完给高二留了七八个名额,六班给了五个,丁之旭、张心怡、蔡宇程在列。
计算机初赛周五,物竞复赛周六。
好在这一帮同学们各自的行程并没有冲突的。
计算机一大批人周四下午上过两节课后,就跟着停在学校门口的大巴车走了。周五下午又走了几个物理的。
留在班上的,要不就是根本没打算忙竞赛的,要不就是一个暑假没获得什么明显进展的。
少了那些爱课堂上高调的大佬们,班上气氛倒轻松了一些,就连两个男生的课间小打小闹都能让剩下半个班会心一笑。
李亚炜对这样的班级纪律非常满意,至少课上没有插嘴让他不爽的人。
虽然剩下的同学成绩不是最拔尖的,但是李亚炜上课开心就行。
课上他倒是难得没那么压抑地喊人背定理,只是跟大家开开玩笑,吹吹牛,调侃了一下陈海林始终背不会的“线面垂直的性质定理”,评讲前一天的作业,同学回答如果错了,他会笑嘻嘻地:“好好好坐下来啊,来,大家,我们来看一看这个题咧。”
期间李亚炜还吐槽了投影上同学“根号”的奇奇怪怪写法,还特别搞事情地喊同学上黑板写等着不带恶意地嘲笑一番,大概是因为他的话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到搞笑,林亦边乐边急,然后自己就被喊上去。李亚炜看见林亦写的标准的根号又一惊一乍地表扬了一下,还让林亦再写一遍给班上看。
刚好是下午最后一节课,林亦侧着身,加了许多笔水的记号笔在白板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根号”的痕迹。
李亚炜站在窗边,就跟看热闹一样,笑得像个孩子。
虽然九月天光很长,林亦却看见了窗外的橙色光影,静谧美好。
林亦超级喜欢这个样子的李亚炜。
周五晚自习计算机大军涌回教室的时候,林亦看着和前一天一样美好的窗外景致,听着哄闹起来的教室,一时间有点头大。
黄萍周六给大家放了电影《楚门的世界》,讲的是生活在桃园岛的楚门从身边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觉得发现自己好像被监视着,最终发现自己一出生就被放进了安排好的生活中,周围的所有人都是演员,他的生活每时每刻都作为真人秀向观众直播。最终楚门克服了导演给他的重重困难,打算逃离去寻找自由的生活。
电影是部老片子,但是像王木木她们一群文艺气息爆棚的女孩子简直心动,就算写观后感也滔滔不绝,特别快乐。
物理竞赛几个人本来想着刚好躲过下午两节语文课,在后门门外偷偷摸摸看了两眼发现班上在看电影直接哭晕。
学校暂时还没有开始竞赛课,没有竞赛的事儿要烦,林亦这些天抽空打了个发言稿的草稿,给黄萍看了一遍,然后又改,改完誊抄,抄完又给黄萍看,然后就开始练着朗读。
黄萍在林亦来找自己的时候都笑容满面的,一边对演讲稿里“各位同学”和“们”不能连用的语病锱铢必较,一边对林亦化用的两个古诗句赞不绝口。
苦了我们林亦每天晚上回去写完作业都忙活好久找素材。
唐文强自从把事情交给黄萍做顾问之后就没怎么过问,还是在校会前几天林亦去办公室等严俐的听写本时,他才问了一句:“林亦啊,你演讲稿准备好了吧?”
林亦点头。
严俐边改本子边问唐文强:“什么演讲哦?”
唐文强答:“校会。”
严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看唐文强又看了看林亦,笑问:“哦今年校会我们年级林亦发言啊?”
唐文强点了点头,林亦尴尬地笑了笑。
严俐笑得更开心了:“哦,那得好好准备哦。”然后就一言击中要害:“林亦语速快的,跟我一样,要注意。我上一届高三校会发言的时候就太快了。”
严俐难得提起自己以前的事儿,林亦心里为严俐自豪了一把,严俐当年做过教师代表发言呢。
校会发言的事儿林亦除了同桌赵晓筱谁也没告诉。
要说还有一个知道的也就是严俐了。
校会在周一,林亦周末去送作业的时候在楼梯口已经看见年级部在小黑板上贴出了关于时间表重新安排的告示。上午五节,下午两节,课后直接带到操场开校会。
林亦总觉得每逢重大活动前必定是英语课。
事实上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林亦从午睡结束就开始看自己的演讲稿,用红笔标了几处需要掌控语速快慢和抑扬顿挫的地方。
严俐难得进班看见林亦不是在写数理化的。
林亦也难得一次非常配合地在严俐经过自己身边时把东西收了起来,拍在了书立上摞着的书上,然后去找英语了。
严俐斜瞄了一眼就知道那两张纸是什么。
并且严俐以过来人的身份,看出来林亦是在紧张。
——心神不宁,想多练几遍但是又看不下去的感觉。
严俐就当不知道,课还是上得舒舒缓缓,没有刻意多提什么。
林亦虽说课前总是干些不相关的事情,但是英语课进状态总是很快。
这次有点难。
林亦从小到大是好学生没错,虽说初中对着学校给的稿子读过两次国旗下讲话,但是这么多年来也都是只在班上做些班委、课代表的活儿。
这一次用自己写的稿子对着全市最优秀的一所学校的学生来演讲,真是一种挑战。林亦在最好一个班是不错,但是毕竟和丁之旭、程昱、陈佳欣、石涛、蒋霏等一大帮人比起来,林亦这一年来的成绩排名真的逊色不少。
这也就是林亦一直没声张的原因。
另一方面,林亦又觉得初中和高中的经历莫名的重合,都是第一年普普通通,第二年被安排了发言的任务——还都是被物理老师安排的。林亦觉得没准,高中也会像初中最后一样顺风顺水呢。再联系到分班前仿佛在泥淖中的挣扎以及自己分班时的毅然决然,自然是心生感慨了。
一并产生的情绪还有对这一路走来陪伴着的人的感激。
林亦强迫自己别分心,认真听英语课,掌心却还是渗出了一点点冷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冷气太足的缘故。
严俐难得没拖课,讲完就宣布下课了。
林亦几乎是记完笔记的同时,把书立上的那两张纸拿来下打开了看。
倒也没有真的看进去。
严俐收拾完包准备走的时候,经过林亦身边轻轻地说了句:“林亦,待会儿加油哦!”
林亦一怔,心如乱麻的感觉也好了些。
几乎是本能地扭头去看严俐,带着感激地“嗯”了一声。
因为校会在操场开的原因,大家都得搬着自己的板凳去。六班在一楼的方便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不用搬着板凳在楼梯上人挤人。
大家不约而同带上了作业,并且心照不宣的是两页数学练习。
这时候有同学才知道今年是林亦发言,然后传开了,王木木干脆把林亦的发言稿要去看了看。
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上面主席台和发言台摆的煞有介事。
按照惯例是副校长主持,先总结一下前一年学校获得的各项荣誉,再把已经毕业的那一届上一学年所获的数理化竞赛的奖表彰一下,还非常不嫌麻烦地报了各班的三好生名单。
林亦和大家一样,边听边吐槽,然后漫不经心地隔了很久才写上几题数学作业。
表面上看和大家一样没把校会当回事,纯粹在操场上效率地下地写作业罢了。
但是心中其实一直关注台上的进展,关注着什么时候该上台了。
高一的学生代表是林亦从小学起一直到初高中时都被光环笼罩的一个男孩子,演讲稿写得行云流水、气势磅礴,整个演讲也是字正腔圆。
主持的老师简单总结然后继续报幕。
林亦在犹豫要不要先往前走,前面坐的挤挤挨挨,要出去还真不容易。
又觉得有点尴尬,林亦朝后望了一眼,看见唐文强朝自己扬了扬头,示意自己可以去了。
林亦攥着稿子,起身上去了。
整个操场特别大。但是三个年级坐得很挤,因此倒也只占据了主席台前面的红色跑道的宽度。
有不少班主任都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班的纪律。
其他任课教师则坐在主席台一侧。
因为角度的原因,林亦不知道严俐在不在,但从教师座位区的稀疏程度看来,林亦觉得严俐在办公室备课的概率比较大。
林亦自己讲了什么倒是不太重要了,只知道声音有点小,旁边的老师过来为自己调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高中没有那么苦,它仅仅是很满。”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能不4A?”
“你需要一个目标,可以是一座城市,一所学校,一个人,或是一个梦想,总之你需要它来鞭策你成为更好的人。”
“我们高二六班的班级合约上有这样一句话:‘可以嘴上抱怨,可以内心孤独,可以流泪示弱,甚至可以对大多数人认为合理的事情不认同,但事情要照做。’”
“青春不止路一条,是不急于见分晓。不辜负自己的,才是青春啊。”
“高考从不相信运气,只青睐实力,为此,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马不停蹄。”
林亦的发言很质朴,但是能说进人心里。就跟她自己开头说的一样“不想旁征博引名人事例,不想泛泛而谈学习经验,只想娓娓道来内心最真实的声音,以求你们在日后能找到最深的共鸣。”
林亦下台时,特地往科任老师座位区那边看了一眼,希望能有一个支持她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林亦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把演讲稿折了几下塞进口袋,从赵晓筱那里拿来了刚放她那里暂存的数学作业,心里舒了口气:“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写数学咯。”
事实就是这样。
校会并没有给林亦的生活带来一丝一毫的转变,她还是那个会在六点大喊“把英语书拿出来”的课代表,还是会和小伙伴一起冲到二楼食堂吃六块钱一碗的锅盖面,还是会在放学路上因为有点疲惫而仰望星空。
并不会有人因为在走廊上与林亦擦肩而过而认出她,并对旁人说:“哦,她就是林亦!今天发言的!一定超厉害!”林亦曾幻想过、也渴求过这样的目光和赞许,但是并不会有。就算在六班,大家也都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儿,一场校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