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想搞砸艺考,就压根不会去考试,这半年多,我拼了命练戏和学习,怎么就成了你口中一句轻飘飘的不用心!是,你和我爸终于放下所有工作陪我,但这将近十八年里,这是第一次!”
任梨梦嘴唇微微颤抖着,声音中带着哽咽,可她仍然直直地用泛红的眼眶盯着吴穆蓉,铿锵有力的声音带着同样的质问。
她这半年多心力交瘁,太多的事情压在心头无法倾诉,更多时候只要一睁眼,她就一心想着赶紧练戏,或者抓紧空隙看两道题,从清晨到凌晨,她甚至连这样情绪爆发的时刻都没留给自己。
这是选拔赛后,任梨梦第一次完全憋不回去自己的眼泪,面对着一脸不解的吴穆蓉,任梨梦的泪水在眼眶肆意打转,终于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好好好!所以你就是觉得我一直逼你!......都是我的问题?”
吴穆蓉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死死盯着任梨梦,“这些话你在心里憋很久了吧?你才多大,翅膀就敢这么硬,任梨梦,我一直看在你要高考的份上,轻声细语待你,你懂不懂感恩!你不要得寸进尺,你看看你这一年做了什么?你既然这么能耐,选拔赛你毁什么戏服!你去演啊!保送名额不珍惜,你现在和我讲什么全力以赴!”
吴穆蓉大声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她咬牙切齿地举起右手,手掌狠狠朝着任梨梦脸庞一挥,愤怒的火焰在眼底熊熊燃烧,眼眸深处交织着无尽的失望与痛心。
“我这次做错了什么?”
任梨梦泛白的掌心终于抵住了母亲的右掌,她紧紧攥住吴穆蓉的小臂,扬起头,没有管顺着脸颊滑落的眼泪,目光中满是不服输的倔强。
“我考了全国第一名,你和我爸不就是想要第一吗?你们还要怎样?在你眼里,是不是选拔赛的事情永远过不去?不管我多么努力,你们永远在提选拔赛!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有一个人问过我为什么吗?从出事到现在,除了骂我打我,你还干过什么?你......关心过我的想法吗?”
任梨梦攥住母亲手臂的手掌明显感觉到一股狠狠下压的力量,沉默的僵持间,二人都仿佛用尽了全力。
任梨梦虽然没打算将李初月的事情全盘托出,但一开始她没想回避这个问题,她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和父母解释她赛前后台莫名的“疯狂”,可事实上,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理由。
父母好像默认她压力太大,肆意妄为,不顾后果,也许压根没人在乎她的“苦衷”。
后来吴穆蓉每次旧事重提的时候,任梨梦愈发懒得解释了,只是随着吴穆蓉的每一声激烈指责,任梨梦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她现在选的这条路真的对吗?
或者说,她压根没选择过,只是按部就班走下去......对吗?
艺考选择《桃花扇》,不是吴穆蓉以为的一时意气,更不是为了恶心父母,任梨梦只是认真思考过后,单纯相信这出悲伤的戏比《女驸马》更适合她,也同样极具竞争力。
一人饰两角,而且是截然不同的男女主角满是挑战,也极能展现她的能力,这才是她的最好选择。
即便吴穆蓉不同意,可这是她的艺考,任梨梦极力争取多次无果后,终于放弃了说服自己的母亲,她一遍遍告诉自己的内心,也许她就应该自己做这个决定。
《桃花扇》是她自己的创意和努力,这才是一次公平的准备,她想不靠父母试一试,她究竟能不能成功在黄梅戏这条路走下去?
明明最后是一个肯定的结果,可为什么会忽然节外生枝?
任梨梦不知道,就像她此刻无法完全理解吴穆蓉溢满脸上的愤怒和痛苦,为什么一个完美的第一后,她们仍然没法快乐和释然?
任梨梦盯着满腔怒火的吴穆蓉,忽然勾起嘴角,苦涩的笑容里藏着太多的无奈和心酸,只是吴穆蓉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抹异常的弧度。
这半年,任梨梦每天按母亲要求一遍遍排演《女驸马》,还要抽空练习《桃花扇》的每个细节,自己揣摩男女主不同的情感和动作,每一天坚持熬夜刷文化课题目,无论是已经尘埃落定的戏大艺考第一,还是几乎前进了两三倍排名的成绩,从来不止是轻飘飘的成绩。
她好累好累。
“梨梦,爸爸知道你辛苦,你也很厉害,但......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没瞒着我们,你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和母亲吴穆蓉直白冷笑着一句“你自找的”相比,回到家后,独自走进任梨梦房间沟通的父亲任顺安态度要温和太多。
对视瞬间,任梨梦能感受到坐在眼前的父亲眼底的满满心疼,也能感受到......那藏不住的不赞同。
“爸,我有选择吗?”
任梨梦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轻轻的声音和房间外漆黑的夜一般沉寂,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无力。
“......你应该更相信我们,至少......你也应该和我们坦白,而不是让你妈妈从旁人口中忽然知道你骗了她,这点,你就是做错了。”
“我没表达过吗?”
任梨梦笑得很讽刺,深邃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她直直挺身望着一脸无奈的父亲。
“你们......都不重视我的想法罢了。”
任梨梦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她眼神幽幽而坦然,轻轻的声音直直朝向父亲,也直面着她最不愿承认却无法逃避的事实。
“很多事情不能这么算的,梨梦,你还太小了,没法理解我和你妈的苦心,可能听我们说为你好只觉得烦,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我们也没你想的容易,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如果有什么让你误解的,爸爸向你道歉,好不好?”
任顺安起身,快速抓出书桌上的一大把抽纸,温柔地递给已经悄然满脸泪水的任梨梦,任梨梦接过纸巾,一把糊在自己脸上,沉默地挡住了自己所有的表情。
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此刻的伤心和失望,她两肩仿佛泄力般耷拉下来,嘴角默默向下撇成一个痛苦的弧度。
她爸一向是和稀泥的能手,她爸已经给她道歉了,那她是不是也应该就隐瞒他们的事情给母亲道歉?
即便任顺安只字未提,可任梨梦还是立刻察觉到了她爸的打算。
可她不想道歉,这件事她有错,但她妈也不对,任梨梦不愿意低头。
“你下周不是要生日了,你看,这是爸爸妈妈亲手制作的戏服,每一针一线都是我和你妈悄悄缝的,我们学了快两年,就算是你妈和你吵得最凶的那几天,回到房间也没忘这件事,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宝贝女儿,怎么可能不重视你,只是......有时候太重视了,难免忘记了,我们梨梦已经不是小宝宝了。”
任顺安轻轻摸了摸任梨梦的脑袋,低头拿起进房间后径直放在自己脚边的礼盒袋子,温和的语气里带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任梨梦擦拭眼泪的手掌一顿,抛掉完全浸湿泪水的纸巾,又快速抽出几张纸胡乱掩去脸上的泪水,也擦干湿湿的手掌,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手指在空气中反复摩挲着,终于,她的双手缓缓接过礼盒。
打开礼盒,精美的黄梅戏服呈现在眼前,仿佛时光都为之静止,即便看过无数套各式各样的戏服,上一秒还沉浸在无限难过的情绪中,此刻任梨梦的全部注意力也不自觉完全被眼前的华服吸引,专注的目光里满是赞叹和不可置信。
戏服以鲜艳的红色为底,选用了顶级锦缎面料,领口和袖口设计独具匠心,用金线勾勒出云纹图案的精致轮廓,任梨梦轻轻抚上眼前细腻的纹理和温润的光泽,仿佛能触摸到父母一针一线勾勒时的温柔和认真。
衣身上绣着细腻的牡丹刺绣图案,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丝线在绸缎上游龙般穿梭,悄然勾勒出花瓣的脉络,每一针都精准而细腻,金色的丝带若隐若现,在房间灯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为整件戏服增添了更多的华丽与高贵。
“这是......给我的?”
她的十八岁礼物?
太出乎意料了,任梨梦怔怔地望向父亲温柔的眉眼,脑袋忽然一片空白,她的父母整天忙忙碌碌,居然有时间缝出这般精细的衣服?
多年学戏,任梨梦一眼便能看出每一件戏服的好坏,也更能感受到这份礼物的用心和宝贵。
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戏服,看到戏服上微微泛起的褶皱立刻不自觉松开,这一刻,她很难说服自己,父母不重视她。
她能感觉到一针一线间溢满的爱意,让她以为早已冷硬的心里悄悄变软。
即便知道父亲此刻提前掏出这件戏服是彻彻底底的“糖衣炮弹”,看在这份用心上,任梨梦还是说服了自己,就像父母所言,她是做女儿的,低头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