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卖酒做营生,不懂爱也不懂情......”
任梨梦和沈行之站在台下阴影里,听着不远处观众喝彩阵阵的《酒家人》,作为繁县古城的本土戏团,繁花剧团的演出足够精彩。
任梨梦含笑的脸庞专注地欣赏着台上演员们表演,没有人察觉到,她此刻完全无法静下心沉浸在黄梅戏里,除了因为时刻谨记的主持工作,更让任梨梦无法忽略的是右手边存在感极强的......沈行之。
今晚的主持,不知道沈行之是否适应?
沈行之现在感觉如何呢?
方才的晚会开场很稳,稳到任梨梦差点恍惚,以为自己年轻了十几岁,只是在主持大学一场彩排多次的演出,她和沈行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抛出来的暗梗。
任梨梦刻意建议二人变成接地气的风格主持这场演出晚会,除了更适合民情民风外,任梨梦也希望让重新拿起话筒主持的沈行之换一种心态,至少这一场主持,不要回忆太多曾经在学校或者各种比赛的过往。
相比于科班教学一板一眼的结构式主持,在学校这种下乡活动很难得,也许,沈行之现在就能少回忆一些过去。
虽然,她自己都没做到。
任梨梦眼神带着些复杂,她悄悄侧头半分,眼角余光暗暗留意着身旁的沈行之,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揣摩起他此刻的心情起伏。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她邀请他主持,可在希望他直面过去外,她也会担心他承受不起过去之痛,希望这场主持不会让他太难受。
任梨梦深深呼吸,晦暗难辨的面容隐在灯光暗处,想着想着,脑海中忽然蹦出“完了”这两个字。
等等!
她刚才是在心疼......沈行之吗?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谢谢。”
沈行之忽然偏头望向任梨梦,冷冷出声,淡淡的音量几乎隐没在台上演员的戏腔里,也隐去了寥寥话语间所有道不尽的情绪。
谢谢你的邀请。
谢谢你让我敢再次拿起话筒,以一个主持人的身份。
谢谢你还愿意和我一起主持。
谢谢你依然选择在主持,坚持着我似乎忘却的旧梦。
谢谢......你没放弃我。
梨梦,谢谢我们的重逢,何其幸运。
“嗯?”
任梨梦耳朵微动,眉毛轻挑,借着听不清沈行之说话的茫然,她终于缓缓扭头,正大光明地对上沈行之深邃的眼眸,疑惑似的眼皮轻颤。
任梨梦垂在左侧阴影处的左手不自觉抓紧了些手中的话筒,她和沈行之都没有再开口,沉默对视里,台上演员正唱在高潮激昂处,戏腔婉转动人。
每一声唱词都传达着角色的复杂情感,感染着现场每一个观众,也让任梨梦和沈行之不由自主地暗暗加快心跳。
也许,他们只是同样被演员的情绪所感染。
任梨梦和沈行之的目光在暗夜中静静交汇,藏着同样深邃的沉默感情浓烈地在眼底渲开,无声浸满他们之间的所有空气,让彼此无法忽视这份异常。
但也只有彼此能感受到这难以言明的悸动。
《山海》节目镜头除了记录台上灯光汇聚处的精彩演出,也仍然安静又忠实地捕捉着沈行之和任梨梦之间的所有互动,画面里,只有二人礼貌的含笑对视。
任梨梦微微仰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而虚幻,唯有眼前的沈行之在昏暗的台下角落光影外愈发清晰。
沈行之缓缓勾起唇角,向来紧绷的面部肌肉微微舒展开,如同璀璨流星划过寂静夜空,温润的笑意染上旧日的回忆。
任梨梦紧锁的心门深处,大学里无数次主持候场间隙,藏着很多很多这般的浅笑,她曾经视若珍宝。
特别是他们刚开始搭档那一年,任梨梦永远忘不了那时候的沈行之。
每每候场,他们就这样肩并肩站在台下角落,她总会不自觉透露些紧张和不安,而身旁沈行之总能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侧头,嘴角挂着轻松的浅笑,低低地一遍遍告诉她,“学妹,别担心,有我在”。
淡淡的语调带着令人平静的安稳,每一次传进任梨梦的耳中都带着掌控舞台的自信从容,似乎任何突发情况都能被沈行之稳稳兜住,同样也藏着作为搭档学长的耐心鼓励,仿佛比家更让人迷恋,让任梨梦无法不沦陷。
可沈行之一直不知道,她那时候担心的从不是主持出问题,而是害怕自己的某个举动或言语给他留下哪怕一丝不好的印象,不自觉一遍遍反思复盘着他们的交流和自己的表现。
时间埋藏住所有未曾言说的慌乱,多么神奇,十多个春夏秋冬悄然走过,他们今晚居然又一起肩并肩主持,就像大学曾经憧憬向往无数次的毕业后那般,一起在学校外的主持舞台默契搭档。
任梨梦狠狠抿住嘴角,不让自己泄露一丝一毫的脆弱,也悄然掩去心底全部慨叹。
原以为下午在黄梅戏台唱出《女驸马》已够圆满,但此刻似乎又是另一种难忘。
对于二十岁的自己,她居然能实现她的愿望,哪怕只是一晚上的昙花一现。
而如今,即便站在他身旁,她也不会再怀疑自己半分,更不会再让他轻易看穿。
“行之...哥,你刚刚说什么?”
任梨梦再次深呼吸,浅浅一笑间终于敛住所有情绪,带走所有不应该属于此刻的感情。
“我说谢谢你。梨梦,今晚我等着你的黄梅酒,刚刚在台上,你既然和大家说让我多尝几杯酒,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沈行之半真半假地笑着,眼底闪烁出温暖而迷人的光彩,此刻的幽幽深眸仿佛比身后的皎洁明月更加温和,化作丝丝静谧的柔情,悄悄在空气中缓缓弥漫开。
霎那间,秋波暗转如细密银丝,若有若无,在两人之间轻轻又重重地缠绕交织,让人回忆起黄梅酒的沉醉,也带着使人沉迷的诱惑。
任梨梦微微扭头,脸色恢复如常,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
她下意识避开了沈行之的目光,视线下移,盯着沈行之微滚的喉结,避重就轻地点点头,“这是当然,你来我们梅市,黄梅酒自然要管够。”
任梨梦大大方方地说着,好似完全没有听清方才有些欲说还休的“谢谢”,也没察觉到沈行之这带着生硬的转折借口。
所有晦涩难掩的暧昧都隐在角落的暗影里,随着夏日的徐徐微风吹散在沉默的空气里。
当二人重新扬起话筒,昂首走上灯光聚焦处,脸上又带着主持人应有的营业笑容,拿捏着恰到好处的互动,掌控着整场演出的节奏。
一场宾主尽欢的完美演出,最后的大合唱是黄梅周主题曲,沈行之等四位《山海》节目嘉宾被梅香剧院和四大剧团演员簇拥在舞台最中央,众人载歌载舞地表演着,笑容满面地望着台下一桌又一桌同样忍不住跟着唱起高潮的观众,互动地一齐挥手。
任梨梦让自己沉浸在欢聚的氛围里,收回看向观众的视线时,她的余光忽然对上身旁母亲吴穆蓉的眼神,可能是节目组和梅香的刻意安排,合唱时吴穆蓉正好在任梨梦身侧站位,任梨梦无法不分出些心思观察着自己母亲。
许是因为在舞台上,唱着歌的吴穆蓉眉眼格外柔和,即便对上任梨梦的目光,吴穆蓉也眉梢带笑,完美展现着此刻作为黄梅戏演员该洋溢的高兴。
又或者,她妈妈现在是真高兴?
任梨梦忍不住暗想,这般洋溢的笑容里会不会有一分是为她?
无论是下午的演出,还是晚上的主持,在黄梅戏台上,这次,她应该没让母亲失望吧......
借着台上这首结尾歌曲,任梨梦终于距离母亲吴穆蓉这般近,胳膊挨胳膊的距离让她能清楚地看清母亲脸上的每一丝新长的皱纹,任梨梦眼底的笑容不自觉淡了些,忍不住涌起丝丝关切。
“妈。”
当最后一缕悠扬曲调消散夜空,承载着无数悲欢离合的黄梅大戏台在逐渐离开广场的无数人影匆匆脚步中恢复沉静,隔着重重屋舍,古戏台和一直沉默注视着一切的古城墙相望相守。
下了戏台,黄梅戏演员按部就班地回到后台,训练有素地快速卸妆收尾,重复着每一次演出的常规动作。
不同的是,这一次演出结束后,《山海》节目组和梅香剧院安排了丰盛宴席,所有演员和嘉宾将一起吃夜宵,共同庆祝今天的黄梅擂台赛活动圆满落幕。
隔着化妆区的重重人群,任梨梦注意到,母亲吴穆蓉正和千芳剧团李团长挥手,似乎准备先走一步,她沉默盯着眼前的化妆镜,镜中是化妆师正在为自己忙碌补妆,白色的粉饼细腻地抹在脸上,快速地抹平所有瑕疵,却又在不经意间,泄露了某些欲盖弥彰的心事。
任梨梦深呼吸,突然不好意思地叫停了化妆师,她猛地起身,朝戏台前广场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