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伯彦对他的戏谑莞尔一笑,岔开了话题:“你是来找我救人的。”
祈无疆轻愣了一下,只是对方是神仙,无所不晓,所以也没有太惊讶,“对,山下的黑山寨中有一人身负重伤,恳请山神施法救他。”
“不是我不想救,但在百年前神山与山寨曾立下一个规矩,禁止族人触犯双方地界,违者格杀勿论,”伯彦轻描淡写的告知规矩条例,淡然地盯着他,“规矩立了百年,我们两族人也向来水火不容,我救不了。”
祈无疆不知道两族之间的恩怨,跟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正面反驳了他的话:“可我不是黑山寨的人。”
“我不管你们从前有什么恩怨,可是现在人命关天,难道就让我袖手旁观吗?”
“曾经我只是个小仙侍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想法,但换来的还是世人的屠杀,他们放火烧山,驱赶山灵野兽。”伯彦气势汹汹地驳着他的话,道出了其中的原由:“苏阿山的生灵涂炭……无一幸免,而他们却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我又应当如何呢?”
“南疆矿场,黑深寨的族人一直在挖,金山银山都要掏空了,人的贪欲根本无法满足,”伯彦直视着祈无疆,诉说着百年仇恨,“我与我的族人无法与他们共生,只能驱赶他们。”
“这些条规里面已经有太多生灵牺牲了。”
“你现在让我救黑深寨的大祭司,可是那些死去的生灵怎么办?”他的脸上出现了怒意,也许不该当一个外人面前动怒很快又消散了。
祈无疆深吸了一口气,听着伯彦道出的这些苦楚,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无论多久,人类与大自然都是矛盾的,人类需要资源,而大自然需要保护。
该去责怪谁?
这件事情他无法替他们去排难解纷,连他自己也不过是万千中的一粒尘埃,做不到去平衡人类与大自然。
伯彦收回了心中的怨气,眺望着远处的雪山:“苏阿山原本没有雪的,全都是死去的生灵,是他们团聚在一起守护神山。”
“所以每一次的雪崩都是他们的警示。”
祈无疆怔了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信仰和守护的东西,他本无意冒犯。
但是现在他能救人,如果不请山神出山,巫池是熬不过的。
“大人,”祈无疆二话不说单膝落地恳求着伯彦,“今日你肯见我,绝对不是要告诉我这些,可我应该如何做才能救他?”
“他是黑山寨的大祭司,跟你一样守护着山灵与百姓,若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恳请大人救他。”
伯彦长舒了一口气,“罢了,你非黑山寨的族人,我也不同你讲这些恩怨。”
“你起来吧。”他挥了挥手使仙法让他站起来。
“你要救的人,也算是对苏阿山有恩,凶兽梼杌顽劣不堪,镇压在苏阿山几百年,可最近封印却开始松动,若不是他收服,恐怕后患无穷。”伯彦松了一口气,转头盯着他的眸子,准确地说出巫池缺失的东西,“他的神识是在进入黑山寨后弄丢了,至于丢在哪,你得自己去寻。”
“他身上的灵力来自大地,所以需要足够的灵气才能保住他仅剩的神识,这些神识不易离开本体太久,否则会消散于世间,就再救不了了,你的时间并不多,所以要尽快了。”
祈无疆皱了皱眉,黑山寨那么大,他要哪里去找寻神识:“大人,神识是否会分散到各地?”
“不会,神识只会出现在他记忆深刻的地方,让他产生欣喜、愧疚、悲痛、憎恨的地方都会出现。”伯彦告诉他神识出现的规律,告诉他一个方法:“但他逃窜极快,唯有本体贴身之物才能够让你安抚逃窜的神识。”
祈无疆抱拳感激:“多谢大人告知。”
“可要救他,你得付出代价,我一人的说辞无法代表雪山上的山灵,所以你得受下山灵降下的三道雷劫。”伯彦转头看着祈无疆脸色闪过的惊异,“你要救的终究的黑深寨的族人,这个局面是你我都改变不了的,你可愿受?”
祈无疆紧了紧手,目光坚定地回答了他的询问:“我愿。”
巫池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这一刻若是有一点犹豫,他便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巫池愿为他如此,他亦是。
“好。”伯彦对他舒展笑靥,嘱咐着:“待你寻得神识,就带他来见我罢。”
听着伯彦的声音,这一刻祈无疆终是明白了格木仁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来上山的原因,这是要拿他来平息苏阿山百年来的怨气,这老头真是阴得很,老奸巨猾。
————
大榕树处,有人一直在看着祈无疆的动向。
“格老,这就是你选他的理由吗?”隆极回头看了一眼负手而立的格木仁,看着他瞳眸深深地嵌在窥视镜面前。
“祈无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格木仁缓缓开口,墨黑色的眸子瞥眼盯着他,“二皇子,我们族人的事情,你还是别插手了。”
“可那是我的朋友,他为什么要替你们接受三道雷劫!”隆极恼火地看着面前置身事外的老者,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小七会对他们恶言相向,这些人冷眼旁观,把自己划分在外,谁看了心里都是憋着一团火。
格木仁转头觑着他,态度极为孤傲:“你也看到了,黑深寨的族人是上不了雪山的,取不了并蒂重莲,也救不了阿丕努。”
“这是那个小子亲口答应的!”
他的话语间把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像个惟利是图的小人,让场上的人脸色骤变。
“一派胡言,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停歇矿场的事情,若是早日停歇也不会有这些事情,你们弄出的事情,非要一个外人来承担,这算什么?”隆极极力反驳他的话,也对这个做法嗤之以鼻。
“矿场一事不是两三下就能停的,那是王室的地盘,连我都无法干涉,更何况你们这些外人?”格木仁愤愤地看着隆极,希望他别再插手他们族内之事。
隆极自知理亏,急忙结舌,拧眉郁怒不再提此事:“我会跟疆王谈谈的。”
————
祈无疆下了山便匆匆赶到树屋,他看到格木仁跟隆极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前脚刚迈进屋,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吵了一架。
“小七,你没受伤吧!”隆极看见他回来后,便迎了上来。
祈无疆摇了摇头,交还大氅给他:“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多谢你的大氅。”
“客气了。”隆极淡淡一笑,跟着他过去。
祈无疆拿出葫芦递给格木仁。
“圣水已经送到,赶紧动手吧。”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巫池,今日一见,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黑。
祈无疆心里焦灼,紧紧攥着手站在一边不敢妄动,只能看着格木仁开始施展巫术。
一团青绿色的烟气开始萦绕在他的周围,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巫师做法,但却让人觉得这里面的气息太怪异了,仿佛是亦正亦邪,当初巫池也是这样施展巫术,他应该庆幸这里的巫术都用在了正道。
他收回思绪,将视线落到了巫池的身上,看着他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
这一刻,他明白巫池之前看见亲生母亲被河水淹没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死亡让人心生恐惧,几天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变成悄无声息地躺在眼前。
他一定要找回他身上丢失的神识。
烟气散去,巫池的周身围绕着一圈水层,这些圣水在保护他的肉身。
“圣水能维持几日?”祈无疆问道。
“三日。”
祈无疆凝思一会便问:“山神所说的,你应该都听到了,他现在身上丢了神识,你可知他之前可有印象深刻的地方?”
“自他弱冠后,我便离开了他的身边,之后的事情我不知晓,”格木仁沉思了一会,神情有一丝松懈,道出一个地点,“之前他的母亲当年葬在了苏阿神河,那里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我还需要他身上的贴身之物。”祈无疆回头看了巫池一眼,不知可以得到什么。
“他身上的短笛是我当年亲手做给他的,这个或许能帮到你。”说罢,格木仁转过身把柜子上摆放的短笛取出来递给他。
祈无疆接过短笛,触碰这把短笛的时候,脑海涌现出巫池挺拔着身姿站在月下吹奏短萧的场景,他深吸一口气握住了短笛,随后抬眸看着格木仁。
“山神所说的事情,还望格老禀奏疆王,还苏阿山一个太平。”
格木仁轻愣着,抬起头看向祈无疆,最后长叹了一口气:“老夫尽力试试看。”
祈无疆颔首施礼,正想转身离去的时候,看到隆极想跟过来。
“隆极,你还是别跟过来了,”祈无疆抬眸看着隆极雀跃的神情暗了下去,岔开话题,“矿场一事,还需要你来出面,你是尊贵的外客,他们怎么样都要给你几分面子。”
隆极眉心微蹙,对上他的眼睛,还是答应了。
祈无疆不求雪山一事会就此解决,但是这件事情能帮就帮,他不会强求。
他拜别他们,匆匆走下树屋,然后来到了苏阿神河。
-
河流静静流淌,养育黑深寨族人长大的母亲河,带着岁月的印记川流不息。
他当初就是顺着这条河流漂走的,经过上次的洪水,现在河道已经扩宽了,河水清澈见底,一点异样也没有。
顺着河流看去,他想找的东西并没有出现。
“阴阳天目,彻看内里,探!”祈无疆探视着河里的动静,却依旧找不出怪异之处。
“不行。”祈无疆气急败坏地扔了一颗石子投进水中发泄。
岂料!
一个青绿色的光源极快地从水里窜了出来。
祈无疆一阵错愕,眼前这个神识居然逃过了法眼。
“哪里跑!”
可是下一刻,神识的光圈慢慢地扩大,他紧皱着眉头定眼看去。
神识的屏障中出现了巫池的记忆,他看见了巫池的母亲躺在一个木筏上,然后黑山寨的族人一声令下,水浸湿了她的头发,然后进入她的耳朵,女人的容颜逐渐被水淹没。
视线随之上移,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在与巫池说话。
“阿丕努,你的母亲是因为你而死的。”
男人冰冷的言语中是对孩子的厌弃,祈无疆怔住了,人有生老病死,巫池的母亲明明是生产后得不到很好的护理才生病去世的,怎么能去怪他。
孩子都是因爱出生的,为什么要把怨气撒在孩子身上。
他何错之有?
他看到屏障中画面倒映出了巫池稚嫩的脸,这就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对象却是自己母亲。
孩子的脸上有不解、厌倦、克制,这是十岁的巫池所表现出来的情绪。
母亲逝世的画面也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吗?
竟然说这样的话,把所有的事情怪罪在孩子的身上。
祈无疆的脸上露出了愤然的神色。
随后画面消失了,神识闪烁的光芒一变,变成了另一种颜色,上面冒出了黄色的光芒。
他面露惊色,正想把短笛拿出来的时候,黄色的神识倏然窜入树林中。
“不要!”
“别走!”
他在慌乱之际丢失了神识的踪迹。
最后一点光芒隐于树林中,随后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