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厮迅速地消失在走廊上。
庾三娘转眼看着脸色僵冷的范云,心情复杂。
她私心里不想范云经历前世的九死一生,在那般肮脏且污浊的日子里白白浪费了生命。
但是老话说得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挪开了他脚下的泥沼,也少不得在他头顶给他加一块巨石。
庾三娘遽然正色地望向脸色倨傲的范云,泠然出声,“范公子,你是否真认为钱财如粪土?”
范云斜眼望着面前面色平静、行止沉稳的庾三娘,心里没由来地浮起一股委屈,宽袍一甩,“哼,本公子的事无需你管!"
范云说着不再理会庾三娘,自去给范平松绑。
初秋季节,天气偏凉。
庾三娘将双手放到窄窄的衣袖当中,冷笑道,“此前我不管,有人只怕早已被人打断了手脚!此后我若不管,明日唾沫星子喷到脸上,君要如何应对?投河吗?”
庾三娘神情严肃,似乎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实。
范云恍恍惚惚竟如同亲生经历了一般,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庾三娘偏开头,“枉君饱读圣贤书,只知‘穷’独善其身,却不知'达'可兼济天下。你这等心胸狭窄之辈,荀大家见了,定会将你逐出师门!"
范云停下给范平松绑的动作,下颌紧绷。
小厮范平见他紧咬着牙,脸色发青,不由有些担忧,“公子。”
莲足轻移,庾三娘转到范云面前。
直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庾三娘心里微微发软,“银钱再是腐臭,但它能换来干净的吃食,它能让万千百姓裹腹,虽说天下拥兮攘兮皆为虚妄,然,也不得不承认,对我等百姓而言,银钱实乃一大便利,君赞同否?”
方圆场地中,回荡着少年冗长沉重的喘息声。
三人沉默许久。
……脚步声远去,范云豁然转身,红彤的落日余晖中,那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
范云蓦然就红了眼眶。
……
连着几日,苏姨娘都带着补品来香榭居看庾三娘,庾三娘都拒绝相见。
消息传到惬意居,庾玉娥点点头,道,“三娘到底是懂事了。”
这日清晨,泼墨领着几个丫鬟送来了九连环、掐丝珐琅的手炉,还有紫檀绀青、苍翠藕荷等各色丝线。
刚走,朝曦苑的柳绿就送来了人参燕窝等珍贵的补品、四件首饰以及四匹锦缎。
锦缎十分的鲜亮,两匹丁香色的,两匹洋红的。
柳绿传谢氏的话:好好注意休息。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就搬去流轩小筑吧,那里敞亮些。
“姑娘,那流轩小筑不是二姑娘住的地方吗?怎地夫人现在让您搬过住?虽说现在二姑娘和四姑娘都不在家,但是他们总有回来的一天啊。”
山杏奇怪地问道。
庾三娘麻利地穿了针,“去不去取决于我自己——我若是觉得自己身子骨好了,我可以搬去流轩小筑,我若是觉得自己身子骨还没好,那我可以继续在这里待着。”
这是一个选择,也是一个机会,庾玉娥肯给她这个机会,说明她对自己近来的表现还算满意。
更何况,搬出香榭居换一个更好的地儿居住本来就是她求的!
庾三娘说着,对山杏调皮地眨了下眼。
选择不搬,那就永远留在香榭居。选择搬,那就意味着面对面的与陶姨娘母女对上。
山杏不是一个笨人,庾三娘一提点,她自个儿就想通了。
这一想通山杏更急了,她急得原地转了几圈,“姑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这可使不得。你这是要得罪陶姨娘了,陶姨娘可不好惹呢!"
“再不好惹又如何?”庾三娘道。
山杏本来是个次等丫鬟,在宋妈妈和陶姨娘斗法中被牵连,降等为粗使丫鬟,正因为这种经历,她对斗法的胜利者陶姨娘很是畏惧。
陶姨娘,父城陶氏旁支嫡女,闺名陶艺,入府十二年,先后生下一子一女。
山杏望着额头一片清淤的女娃娃,咬唇道,“姑娘,您这也太难了。”
“有什么难的?再难难得过莫桑吗?”
听庾三娘提到莫桑,山杏霎时红了眼眶,“姑娘,慢慢的总会有办法的——莫桑姐姐托话回来让您不必管她。”
如何能不管?
庾三娘沉默不语地望着前方,过了许久,才从绣箩底部抽出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捏着针继续绣。
不一会儿,两株茶白色的玉金球就在她手下浮现一一粗细得宜的群青色杆儿,蓬蓬勃勃的银白色果儿。
山杏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怀里的药方和那块碧绿的碎瓷片递给庾三娘,悄声道,“姑娘,如您所料,这药方里,附子确实过量了。”
这生附子若是炮制得不好,有毒。
庾三娘了然地点了点头,“再炮制一遍就是。”
“可大夫说多次炮制的药材没有多少药效啊!”山杏抹着眼泪,小心地将叠好的药方塞进鞋底。
“将这双面绣的帕子带着,你瞅个时机给莫桑送去。”庾三娘说着咬断了线头。
山杏凑近了看,银白色的果用丝绒绣成,轻柔得像天上的白云,“姑娘,这也太贵重了些,莫桑姐姐怕是不敢收。”
“就是要贵重些才震得住牛鬼蛇神,你让她好生收着,"庾三娘提醒道,“不仅要大大方方地收,还要放在显眼的地方,让她母亲看见。”
前世这个时候,过不了多久,莫桑的继母就会将莫桑卖了,若是那女人知道莫桑手里有这么好的东西,知道莫桑得庾府的人看中,下手的时候,也会再考量考量……帕子再贵重也是条帕子,莫桑可是条人命啊。
山杏抬头望着庾三娘精致的眉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