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中元节。
眼见着圣饼就快好了,庾三娘赶紧回流轩小筑换上条碧色的挑线裙子,疾步去了詹阳堂。
正中主位坐着的是庾守正,他的下手坐着几个少年。
庾三娘重生后这是第一次看到庾守正。
这时的庾守正不过而立之年,身材高大,面目儒雅,举手投足之间不掩俊逸风华。
庾三娘因来迟了,急忙上前告罪。
坐在庾守正旁边的小杌子上的陶姨娘望了眼庾秉淳又看了眼庾三娘,呵呵笑道:“老爷,你看二爷和三小姐这一对儿双生娃娃,长得像不像?"
庾守正看了眼呆头呆脑的庾秉淳,‘哼’了一声,不悦地瞪了庾三娘一眼。
出乎陶姨娘意料地,庾三娘没有解释为何来迟,行礼后去謝氏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下。
陶姨娘很是惊讶,她本想让庾守正见识一下庾三娘的利嘴呢,没想到,庾三娘根本不上钩。
众人草草用过午饭,就去府外等着。
等了许久,天也渐渐暗了下来,有人来请庾守正,庾守正带着几个少年出门应酬,其余人继续等。
到申正时,庾府门前的热闹已经清减了,地上还残留着许多炮仗红色碎屑。
庾玉娥早陪着谢氏回了屋,庾府门外,只剩庾三娘,个别不受宠的姨娘。
冷风吹得急,庾三娘拉住孱弱的苏姨娘,快速地将手中的手炉滑到苏姨娘手里。
苏姨娘转脸看是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微微颤抖,“三小姐。"
“您身子不好,回屋去吧,不必在此等候。”庾三娘柔声道。
“对不起,"苏姨娘脸上浮起一丝惭愧,“我、奴婢总是拖累你。”
明明是怕她孤单才在这外面陪她吹冷风。
庾三娘撇开脸,眼睛微涩,“回去吧,您若是病了,也不好。”
“驾!驾!驾!”
街道上传来的打马声,打破二人之间温馨的气氛。
“来了!来了!”门口一阵骚动。
高大的棕马停在庾府面前,一个半大小子从马上滑下来,然后冲进府里。
来了!
庾三娘有一瞬间的恍惚。
庾府正门大敞,又有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两个人走出来。
五个单人檀木轿子停歇在大门口。
庾玉娥扶着裹了豹纹撒圆点狐狸毛披风的谢氏跨出轿子。
谢氏双手拢着厚毡帽,像个少女似的,眼含热泪,满面急切地盯着大街。
披着银白色滚灰鼠毛披风的庾玉娥被四个娇俏的大丫鬟围在中间,一如那九天仙女下凡一般。
庾三娘看了眼那些奢华体面的木轿,走过去向她们问好,“母亲,大姐姐。”
谢氏看了她一眼,念着前几日的情分,随口“嗯”了一声。
庾玉娥则真诚多了,望着庾三娘冻得青白的精致面孔,她点点头歉然道:“三妹妹,辛苦你了。”
庾三娘摇头,正要说点客气话,远处的街道上驶出一辆大马车。
庾府众人面上都露出喜意。
马车飞快地冲到庾府门口。
看到被抓成一条一条来回晃动的车帘布,庾三娘惊觉不对。
果然,马车后突然传来‘嗷呜'的几声,紧接着,七头半人高的恶狼就窜了出来。
恶狼龇牙咧嘴,流着尺长的哈喇子,一脸凶像。
庾府的人被吓坏了,惊慌失措地往后撤,我推你你踩我,乱成一锅粥!
谢氏身子虚,猛地一吓,又被人狠狠一推,彻底地晕了过去,庾玉娥手忙脚乱地扶着她。
几匹野狼来回地跨着步子,凶狠异常地盯着众人。
“三妹妹!你安排一下!”见庾三娘带着苏姨娘往前冲,庾玉娥忙厉声吩咐道。
庾三娘紧紧咬着后槽牙,望了眼乱成一团的众人,勉强提高声音,“把檀木轿子挪到最前面挡着!!!”
有几个忠实憨厚的小厮勉强克制住恐惧,去搬动檀木轿子,庾三娘将苏姨娘往门方向推,“姨娘,你先进去。”
那几匹恶狼却甚是凶狠,从檀木轿子上一跃而过,一口咬中一个小厮的脖子,鲜血洒下,众人一阵阵尖叫,争先恐后地往门里钻。
“关门!”刚进了门的庾玉娥立即斩钉截铁地吩咐庾府护卫。
朱红大门'哄'地关上,那些正在搬软轿的小厮顿时弃轿去爬墙。
庾三娘抬头,看到门内一脸沉穆的庾玉娥,以及她身边一脸庆幸的红霞,心一阵阵发凉。
外面的还没有来得及进府的丫鬟小厮们瞬时冲向角门,小小的角门瞬间被堵得死紧。
几个人刚挤进去,角门也被人从里关上了!
庾三娘带着偏远处的苏姨娘和莫桑赶过来,遇见的就是这样绝望的情景。
外围有个小厮被人推了出去,狼咬住了他的腰部,痛苦的嚎叫和血腥气回荡在夜空。
下人们尖叫着、哭喊着,吵闹声吵的人头脑'嗡嗡’响。
庾三娘将香囊取下,眯着眼跨前一步。
“三娘子!”苏姨娘指节发白,她死死地抓住庾三娘绣灯笼花纹的窄袖袖口,“你要去哪儿?”
苏姨娘泪流满面地望着她。
庾三娘反手抓住她无比冰冷的手,“姨娘莫怕,我哪儿也不去!"
有个丫鬟被人合力推出去,瞬间叫狼咬破了喉咙,剩下的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有的死命地拍门,还有的在拼命爬墙。
狼群散开,四处追逐人群。
这群自私自利的人!
庾三娘冷着脸,快手快脚地将几个轿子拉到身边,将莫桑与苏姨娘二人护在里面,苏姨娘看起来摇摇欲坠,十指却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口。
暖流汩汩流过全身,庾三娘只觉得浑身都滚烫起来,她仔细打量着四周。
周围惨痛的叫声依旧让人头皮发麻,不远处被狼咬住的丫鬟却一声不吭,庾三娘望着固执地捶打着恶狼眼睛的丫鬟,心头一动。
“保护好姨娘!”庾三娘取了头上的发簪,猛力将苏姨娘往莫桑怀里一推。
一手握着香囊一手握着发簪,庾三娘慢慢弯下腰,悄悄凑近一人一狼。
在前世的记忆里,此时此刻庾三娘还在禁足,她并不知道庾府会被狼群袭击。
正满头大汗地与狼抗争的丫鬟白雯看到庾三娘正靠近,她慢慢停下捶打的动作,任由恶狼狠狠地撕扯她的右腿肉。
白雯看着庾三娘,仿佛毫无知觉一般,用极其平静的目光看着庾三娘。
庾三娘一怔,随即轻轻抿了抿嘴。
恶狼感受到丫鬟的平静,喘息也渐渐平静下来,它不再撕咬,而是专心地啖食。
血艳艳的嫩肉被狼叼在嘴里,庾三娘胃里一阵泛呕,她飞跃而出,用香囊捂上恶狼的鼻子,发簪狠狠地插进那双泛着金色的眼睛……
墙角处的苏姨娘看得心惊肉跳,她张了张嘴,‘啊’了一声,软着歪倒在一脸震惊的莫桑身上。
“嗷!”恶狼一声哀嚎,剧烈地挣扎起来。
血溅在庾三娘的脸上,庾三娘心里恶心,手却毫不放松地按着发簪尾部。
直到两簇黑金的箭羽,自天空落下,‘叱'地两声插入恶狼背部,恶狼这才死绝。
庾三娘松了手,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望着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品侍卫的大黑袍,手里拿着精弩,一脸兴致昂然地盯着庾三娘。
旷世俊郎的容颜,光辉耀眼的凤目,一如当年大堂上初见,桀骜又高傲的郭少旌。
接着,四周响起狼的哀嚎声,下人们死里逃生的哀泣声。
庾三娘移开目光,她靠近那与恶狼搏斗的丫鬟,本来想将她的双眼合上,却见那棕黑色的眼珠子动了动。
庾三娘吓了一跳,她有些吃惊,也有些莫名的欣喜——生命有时比想象的还要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