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三娘走出房间时,陈润之依旧坐在石桌前,手里把玩着那颗飞蝗石。
“陈二爷。”庾三娘走向陈润之。
陈润之抬眸,触及到庾三娘的双眼,心下微动。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眼睛,这双眼睛单纯清澈到极致,明净得像是被清泉常年洗练过的黑濯石。
庾三娘垂头,仔细望着自己放在蔷薇粉裙上的纤长手指,此情此景,让她回忆起前世的场景——郭少旌中毒后被北夷将领擒住,身无分文的她前往贺葛山,与北夷王廷谈判。
没有天时,没有地利,没有人和。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陈润之羽睫一动,一股气流突然从他袖下窜出,直直射向对面的庾三娘。
气流吹动耳边发丝,庾三娘纹丝不动。
小小年纪这么沉得住气,陈润之有些诧异,也有些欣赏。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石桌前,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草药微涩的气味在风中散开。
‘咚’。
冒着热气的苦丁茶出现在庾三娘跟前。
“客人喝茶。”面容古板的徐妈妈放下茶杯,不客气地冲庾三娘说道。
徐妈妈转脸望着陈润之,古板的脸上浮现两分娇羞,“陈二爷,喝茶。”
茶杯被人轻柔地放到陈润之的面前。
同是苦丁茶,怎么待遇这么不同?
庾三娘面色有些古怪。
“陈二爷,今儿,你就在这儿歇下了吧?”徐妈妈做捧心状,语气含着几分腼腆害羞。
庾三娘一愣,眼前这位妈妈,约有四五十岁……四五十岁的模样,十四五岁的心。
庾三娘如无其事地端起苦丁茶,轻啜了一口,很苦。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陈润之面前的苦丁茶,心里有个怪异的想法,他那一杯,不会是甜的吧?
陈润之望着殷勤的徐妈妈,眼里浮起淡淡的笑意,他温和答道:“好。”
徐妈妈得到想要的答案,笑眯眯地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出了院子。
院子再次恢复宁静,苦丁茶味萦在鼻间,庾三娘再次举杯——先入口味道涩涩的,再入口,却是满口清甜。
庾三娘暗赞。
不一会儿,不远处的烟囱里冒出股股黑烟,小厨房里传出妇人的'咳'声,还有锅碗瓢盆撞在一起的声音。
庾三娘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茶杯。
陈润之则有些无奈地揉着额角,他歉然地望向庾三娘,道:“我去去就来,姑娘请自便。”
庾三娘点了点头。
脚步声远去,庾三娘暗暗绷紧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她走到方格状的草药圃面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草药。
这时,烟囱里的黑烟变成青烟。
厨房里传出温和的交谈声,还有老妇人乐呵呵的傻笑声。
让人感觉安宁祥和。
庾三娘笑了,见草药边上长出不少杂草,庾三娘伸手熟稔地拔了,又给草药重新培上土。
这些草药长势还不错。
不知过了多久,庾三娘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这才发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院子门口处,也不知他站了多久。
庾三娘迟疑地点了点头。
无论对方有何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她都会帮。
陈润之嘴角上扬,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端着四盘菜来到石桌前。
不一会儿,徐妈妈拿着碗筷走了进来,看见庾三娘双手沾满泥土,站在草药圃前一动不动,徐妈妈摇摇头,又转身去了厨房,不多时,徐妈妈端着个木盆进来。
木盆边搭着一条白毛巾。
见庾三娘还是呆愣愣地站在一旁,徐妈妈嘴—嘟,撒娇似的埋怨道:“还不过来洗手?不洗手不准吃饭!"
庾三娘小脸涨红,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陈润之望着庾三娘有些窘迫的小脸,强忍着笑意道:“先洗手吃饭吧。”
院子里盈满了饭菜的香味。
饭食很简单,一盘白玉青菜,一盘清蒸鲈鱼,一盘葱花豆腐,一盘酱香菜。
庾三娘请徐妈妈上座,徐妈妈毫不客气地坐下了。
肃然的气氛变得其乐融融。
“……他从桅杆处跳下去,额头触到坚硬的船底。外伤已经开始愈合,没有苏醒是因为脑子里还有些淤血没有散去。”
陈润之给徐妈妈夹了一筷子青菜,将庾秉淳昏迷不醒的原因徐徐道来。
庾三娘点点头,大致原因魁梧已和她说过,庾三娘真诚地向陈润之道谢,“三娘多谢二爷这些日子以来对舍弟的精心照料。”
“不必客气。”
陈润之望着庾三娘漆黑认真的瞳仁,心念一动,“实不相瞒,陈某留下庾二爷,割断他外界的联系,是因为陈某有事求助于姑娘。”
庾三娘点点头,从容地起身,庾三娘大方地冲陈润之拱手行礼,语气甚是诚恳,“还请二爷吩咐。”
繁茂的草药在风中轻轻飞舞。
陈润之放下筷子,眸中缓缓凝聚出一层慎重,“你可知世上有一种毒,能潜伏在人体中数年,发作时,使人口吐鲜血,胸膛炽热如火铁,四肢却如冰块般寒冷僵硬?”
庾三娘暗吸了口气,有些苦涩地开口,“是千鸠幻叶。”
实在没想到今生还会再次听到这种毒,庾三娘叹了口气,“这是一种长在极阴之地的千年毒草,世上无药可解。”
前世郭少旌中了这种毒,她为了救他,吃尽苦头,最后从一本古书上找到解法。
暗自用自己大半的血,以血换血为他排毒。最后还是不够,她又抓来庾玉娥为他换了一次血,才堪堪保住他的性命。
说起来,这也是一件奇事,世上有一种人,她们的血,可与任何人的血相融,这种人庾府里就有两个,一个她,一个庾玉娥。
庾玉娥以后会越来越强大,而自己,想要过安宁的生活,要变得更加强大才行。
“此毒虽无药可解,”庾三娘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缓缓说道:“但是也不是无法可治。”
陈润之紧紧凝视着她的沉稳眸子终于起了变化。
庾三娘一眼望去,陈润之眼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深炽渴望。
那渴望灼灼地燃烧着她。
庾三娘叹息,她知道那是长久地,日复一日的不懈努力凝结成的执念。
陈润之哑着声问道:“有何法可解?”
“取天地精华固本,以血换血求重生。”
……
马车停在庾府不远处,等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王谢氏的马车回来。
莫桑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忙吩咐辛丑跟上。
一行人终于安全地回了府,庾三娘换件豆绿色的娟制亵衣依在榻上休息。
流轩小筑里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一个次等丫鬟,两个小丫鬟,两个粗使婆子,还有梅夫人。
这些人成排站在庾三娘面前。
“从梅夫人开始,从左到右,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儿,什么年纪,之前是在庾府哪里伺候的。”
庾三娘问道,眼光在别汗巾子的次等丫鬟身上一滑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