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潇潇轻抚过珠帘,击声清泠,如同溪水撞石。
芜花听罢,无助的回身,看向站在珠帘前的沈亦伊,沉默半晌,便又想跪下朝梁慎磕头,却被墨玉萋扶住,她便垂首虚虚一礼,迟迟应是。
沈亦伊瞧了一眼,凝噎不语。
“好,我府内客房空剩的多,你随便择一间便是,”梁慎摆手莞尔一笑,芜花似是又欲追问,他温声道:“我府里,不讲究那么多,若实在惶恐,便让毓琦带你适应些日子。”
毓琦是梁慎新给墨玉萋起的名字。
他让沈亦伊给她贴了新面皮,说倒是为了掩人耳目。
墨玉萋却暗自腹诽:这梁慎…什么毛病?到处给人添新名。
从前同为楚王办事,浮生楼尚未遇见之前,虽不知他人样貌究竟为何样,可却一直被他笼罩在阴影之中,只要是他活一天,她和她阿姐就少活一天,
她便与这梁慎一直不对付。
说是讨厌,倒不如说是恐惧。
她恐惧有一天,他会因为利益毫不犹豫的杀掉自己和阿姐。
就像他一次又一次的指挥楚王的暗卫来追杀阿姐。
若不是书蕖姐和姐姐,我早就跑了!
她幽怨的目光,盯得梁慎心里有些发毛,也不知她哪来这么大怨气,他便装作视而不见。
芜花抬眸瞧了瞧墨玉萋,颔首应是,正欲离去之时,梁慎又蓦然叫住她。
“日后,只要在梁府,就施些粉黛示人,人呢,也莫要那样阴沉,开心些便好。”
“是…主上。”
他听言,弧眸噙笑,便让她退下了。
正欲往书房去,沈亦伊却跟在他身后,问道:“你起的名是有什么古怪?我怎么瞧芜花知晓后,状态那般差?”
“秘密,暂且不告诉你,”梁慎瞥眸,轻声道:“日后你就晓得了。”
沈亦伊弯眉一蹙,似是有些恼火了:“既然我迟早会知道,那早知晚知又何妨?”
“说来话长,不然…你自己去查便是了。”
“嘁,查就查!我还不稀罕你告诉我呢,”沈亦伊果真来了气,转身便走了。
梁慎站在楼上,垂眸瞧着她远去,小声低笑道:
“真有意思,怎么跟逗猫儿似的。”
*
市街熙攘,灯火如昼。
摇光楼内人声鼎沸,燕行越撩帘一掩,见到齐商扶,就如同隔绝了聒噪喧嚣。
他屈膝抱拳一礼,定定道:“平王殿下。”
“本王当是谁,原是行越兄来了,”齐商扶捻着扇柄,弯唇看向他:“还跪着做甚,快来坐着歇息吧。”
燕行越这才闻言坐下,腰上挎着的绣春刀,也给了无疾。
他不知齐商扶因何事让他而来,便问道:“多谢平王殿下,今夜已沉,究竟是有何事欲嘱托微臣?”
齐商扶弯眸,缓缓说道:“听闻行越兄前些日子去了趟梁府,是父皇令你去的么?”
“是,陛下让微臣去例行搜查梁府,搜查他结党营私的证据,”燕行越直言,他苦笑一声:“不过,看来是楚王殿下思虑过多了,冤枉了梁大理寺卿。”
齐商扶给无疾使了个眼色,无疾颔首意会,将茶水斟上,遂温声道:“可今日…本王怎么瞧…竟让行虎卫去了大理寺?据我所知…父皇应让你与付察元,带着二卫一同守着皇贵妃娘娘啊?怎么没让你与你的天燕卫去呢?”
燕行越握盏正欲饮下,闻言蓦然顿住,他敛睫压下思绪,只留茶香流经唇齿。
难怪今日行虎卫的人都走光了,只留他天燕卫的人伺候这后宫妃子。
他向来瞧不起付察元,行虎卫的人都是他的狐朋狗友,没什么真本事,整日混吃等死。
不过只因付妃是他姐姐,为他求来这样的职位。
但他不珍惜,甚至滥用权利,只要给钱,他什么事都办。
陛下竟然信用他这样的人?让他帮着陛下查事?
燕行越心底嗤笑,只有鄙夷不屑,面上却不显露,只道:“原是如此,平王殿下应当知道,前些日子出了刺客刺杀皇贵妃娘娘,微臣奉陛下之令护着扶景宫。”
“哦…那怎么行虎卫…?本王记得,他们应当也承了父皇的令啊,擅自违令出宫,还烦扰梁大理寺卿查案,这可是罪上加罪啊…”齐商扶佯装不知,若有所思似的,摇着折扇,温声诱道:“本王待回去了,便同父皇说说,明日你若是见到行虎卫了,可要说父皇并未让他们擅自行动啊。”
燕行越端起茶盏,啜饮含茶,他轻轻蹙眉。
平王殿下这是给自己递话呢。
齐商扶见他仍有犹豫,便莞尔一笑而,犹如递他一粒定心丸:“其他的,行越兄就莫要担心了。”
“本王会处理好的。”
*
翌日,晨光熹微,流风四起,撩得珠帘声声脆响,似道有人离去。
沈亦伊早早离了梁府,梁慎起的时候,便没见到她人影。
不知是否是真的去查他为什么这般给芜花和墨玉萋二人起名了。
他心底暗笑,翻身上马,一路朝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
梁慎再遇萧阚,便瞧见了他眼下深重的青黛,不免被逗笑。
“昨夜没睡好?”梁慎笑意盈盈,调侃道:“我昨日不是说了莫要担心?我能处理好?”
“梁大人…你未娶妻,便不要这般调侃我了,”萧阚长长叹声气,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我娘子昨日去玩,夜里才回来,累着了,我哪忍心再让阿止去烦扰她?昨夜便哄他一夜,自然是没什么精神。”
阿止是萧阚的长子,不过是在襁褓之中,确实烦人些。
“那便丢给乳娘带,”梁慎随口说道,只听萧阚又叹息,笑里都掺了些疲惫:“哪能呢,平日里有案子了便忙,都陪不了我娘子和阿止,平日里只能同我嫂子说说话,也怪无聊的。时间久了,心里只觉得亏欠。”
梁慎弯唇无言,只拿来卷宗,里边填了部分,规整的墨字洇在薄薄的纸上:
死尸三具,二男一女,皆为黔安人,长京商贾。
其一男身量高瘦,名作于安寿,与其女为夫妻,名作刘绱语,另一男较为年少,同于安寿是兄弟关系,名作于安山。
他垂眸思忖,便道:“可有去邻里街坊走过?”
“并未,你走之后,只去户部拿了三人的登记的消息,”萧阚如实答道。
梁慎颔首:“那好,我们去城西看看。”
*
城西的早市刚好下了摊,人也散了许多,只稀疏几人。
梁慎走入被封查的屋内,如萧阚所说的,一共三室,不大不小。
虽是商贾之人,家中却简单朴素,仅仅只有花草所装饰,并不显金银俗气,多是用木瓦,同平常人家无甚区别。
于客厅中央,还放了一水墨丹青。
是寒梅。
点点绯红,画墨深浅的枝桠。
他看了一眼,遂转身离去,去了于安寿的房间。
里间有一木箱,却上了把锁。
梁慎略觉疑惑,喊来萧阚:“你可有在这屋中或者于安寿的身上,找到过这把锁的配钥?”
“于安寿身上确有串钥链,但仵作收了起来,”萧阚蹙眉,神情似疑惑,便道:“可是不止一把,约莫…十几把左右。”
“?于安寿开了这么多商户?”梁慎蓦然惊道,回首看向萧阚。
“是的,相应官府均有登记,”萧阚回应他。
梁慎聆言,垂眸思忖良久,终是沉声道:“他定是借了钱,去看一眼他家的米缸。”
萧阚点头,刚想往庖厨走去,倏地,一行人围堵在查封房屋的门口。
梁慎心脏一紧,缓缓抬眸看去,竟真是付察元。
那人朝他挑衅一笑,眸子里尽是不屑,拿出了自己的令牌,怼在梁慎的面前。
“我乃行虎卫付察元,奉陛下之令,率行虎卫,来查查梁寺卿和萧少卿,是否公事公办了啊?”
“二位还都请出去一下吧?没我命令,不许放他们进来!”
付察元正欲带着自己的人闯进房屋内,只见寒锋出鞘,一柄绣春刀,紧紧的压在他身后一人的脖颈上,留了些血痕。
“付察元,倒是将陛下的令旨拿出来给我瞧瞧啊?”燕行越勾唇一笑,骤然厉声厉色道:“陛下只吩咐你我二人守扶景宫,护乔皇贵妃娘娘,何时允诺了你在这胡闹?!干扰梁寺卿断案?若是断错了,你有几颗脑袋够掉?”
“大哥…!大哥…!啊啊啊啊啊啊好痛,流血了!”被燕行越制住的那人,大叫一声,吓得腿都在打颤,此时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并不体面。
“……燕行越,你过分了,放开他,我公事公办,可都是听皇贵妃娘娘指示的!你我护卫扶景宫,不就是听从皇贵妃所言?”
“哈,你是说,后宫之人,可以干政?”
燕行越饶有兴味的瞧向他,付察元一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眯了眯眸子,脸上的那道疤而随之移动。
“我们走!”付察元哼了一声,带着自己的行虎卫灰溜溜的跑了。
燕行越鄙夷的觑了一眼,同梁慎抱拳一礼,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萧阚仍愣在原地,他望向梁慎,怔怔地问道:“你…你怎么请得动天燕卫的?”
天燕卫出了名的铁面无私,除了陛下,无人能使唤得动他们。
“这简单。”
梁慎理了理袖口,轻笑道: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