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前，伦煦语的手机里就收到了周天泽的信息，说今晚回来，可能会很晚。

他没有回复，如果往上翻聊天记录，再粗心的人都会发现他们之间异常的沟通方式，周天泽几乎每天都会发消息过来，但是伦煦语一律不回复，保持静默。

只有在周天泽打视频电话的时候，被拒绝两次之后，他会多问一句:“怎么了老婆？我想看看你。”

伦煦语的回复简单且粗暴。

“滚。”

每一次发完“滚”之后，周天泽再忙，都会工作暂停，抽出时间乘坐私人飞机飞回怡然山庄，回来的时间谁都说不准，可能是大半夜，也可能是清晨，中午，傍晚。

伦煦语没有等周天泽，早早洗漱完上床睡觉，但是辗转反侧，不论如何都睡不着觉。

直到听见一声熟悉的开门声，在幽深的夜晚里无比鲜明的声音，走廊里的灯光钻进来落在地毯上，又被关上的门迅速切断，落锁，紧接着是解皮带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有人走近。

伦煦语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一个微凉的吻印在他的唇上，然后离开，不多时，浴室里响起隐约的水声。

伦煦语又睁开了眼睛，看着浴室的方向，眼底有几分恨意。

洗完澡的周天泽回到卧室，熟门熟路地钻进被窝里，搂过伦煦语的腰，将湿润的鼻尖蹭在伦煦语的后颈上，汲取他魂萦梦牵的梨子味信息素。

梨子味是一种十分常见的信息素味道，果香味信息素AO都有，日常生活中这种水果也随处可见，并不稀少，就像伦煦语对自己的评价一样，很普通，普通得跟周天泽格格不入。

周天泽是顶级豪门世家的s级Alpha，从相貌身材到才能智商，都毋庸置疑的优秀，从他诞生之日开始所有人都默认了他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出身显赫能与他并肩而行的omega，结果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找了个毫无背景的底层平民老婆，还在婚前就把终身标记给出去了。

对顶级豪门的alpha来说，终身标记是一件需要非常慎重考虑的事，因为一旦给出去了，生物本能会让alpha对omega产生强烈的保护欲，会为了对方做任何事情，易感期上头的时候，什么条件都有可能答应，如果omega故意趁火打劫，诱导alpha签署对自己不利的文件，alpha稀里糊涂签了，财产方面会面临极大的风险和损失。

所有人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手段了得的底层平民灰公子。

哪怕两个人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爱情，哪怕两个人结婚以后周天泽的事业稳步上升，家庭和睦，伦煦语又生下了周家下一代继承人，一个基因检测为s级的优秀alpha女孩。

他们看似圆满的家庭，依旧因为一开始就存在的阶级差距和认知差距，在慢慢地从内部发生坍塌事故。

比如说现在，伦煦语就觉得自己不爱周天泽了。

他恨周天泽。

从很多很多细微的事，堆积起来的恨意，每一天，都让他的婚姻变成一种煎熬。

周天泽贴上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是信息素可以。空气中弥漫着寒水石的矿物质香气，是周天泽的信息素的味道。

他仅存的理智让他用颤抖破碎的声音说出绵软无力的威胁:“出去，你要是敢……我们就离婚。”

对抗本能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显然“离婚”这个词能让几乎丧失理智的alpha瞬间清醒，周天泽最后关头撤了出来，就像足球运动会上临门一脚，球射偏了，观众发出一阵唏嘘一样，他的心里也有淡淡的不悦。

用纸巾帮伦煦语简单清洁后周天泽又去浴室拿了拧干的湿毛巾给老婆擦身子，忙完收尾工作，他躺下来，盖好被子，入睡。

全程都没有发现，伦煦语连一次转身过来的动作都没有。

伦煦语感觉到他在身后躺下，沉下去又回弹的床垫，听见他逐渐变得规律的呼吸，心里一片冰冷。

第二天一大早，伦煦语将脸埋进水里，用冰冷的温度让自己瞬间清醒过来。

他缓慢地擦干净脸，拿起牙刷准备刷牙，洗手间走进来一个高大到让宽敞的空间都瞬间产生窘迫感的男人，伦煦语一边漏掉洗手盆的水，一边挤牙膏。

周天泽刚睡醒的时候头发乱乱的，完全没有在外人面前精致高级的模样，他也会揉眼睛，会毫无顾忌地在老婆面前小解。在另一个洗手盆洗完手，脸还来不及洗，胡子还来不及刮，就凑过来要吻伦煦语。

伦煦语把电动牙刷塞进嘴里，面无表情地开始刷牙，周天泽退而求其次吻了他的脸，然后在他身边洗漱。

吃早餐的时候，周天泽的母亲照例提了一下：“Evan也12岁了，家里就她一个孩子，太少了，你看看整个湾区的大户里谁家不是四五个小孩子，六七个的都不少，Teddy难得回来一趟，你们要加把劲，再生几个alpha，omega也行，二房那边的孙媳妇最近生第三胎了，还抱到太爷爷跟前合影发在朋友圈里秀，你们要是自然的生不出来，就去医院科技一下，很简单的，我有个朋友去年弄了两对龙凤胎，他们夫妻俩都四五十岁了。”

“嗯嗯。”周天泽敷衍地答应着，抬眸看了一眼伦煦语，伦煦语低头不语，表情淡漠地喝着粥。

回到房间的时候，周天泽把床头柜里找到的药瓶放在书桌上。

“我没弄里面，你还吃短效避孕药？这种药副作用很多，对身体不好。”周天泽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尽管他的语气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他的信息素却暴露了他的情绪。

作为他终身标记的对象，伦煦语能够很敏锐地感知他的情绪不佳：“没有百分百有效的避孕方式，我只是以防万一。”

周天泽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双手搭在伦煦语的肩膀上，低头问道：“为什么不肯继续生多几个孩子？Evan不乖不可爱吗？不够优秀吗？我们这样的家庭，有足够的资源养育很多个孩子，每个孩子都会得到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

伦煦语将他推开，心中无数次翻腾又无数次被压制住的恨意终于在一个极为普通的清晨爆发。

“我想离婚。”他说。

“为什么？这不是随便开玩笑的话，你不要动不动就挂在嘴边。”周天泽整个人的气场都阴沉了下来，上位者散发的威压让身为omega的伦煦语感到一种窒息一般的压抑，但是他这一次不会再退缩。

“我想回国，我不想每天一个人待在这里，却总是感觉到格格不入，每天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但是不论做什么，都做得不好，或者做得不够好，我累了。”伦煦语说着，拿出了早就打印好，摩挲出毛边的离婚协议书。

“你签个字就行，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自由。”

周天泽看着那份文件，眼睛瞬间就红了，他的胸腔愤怒地起伏着，手背青色的血管都因为攥紧拳头而凸显出来，但是他看着身形瑟缩的伦煦语，还是忍住愤怒松开了拳头，收敛狂暴的信息素，避免伤害到他脆弱的omega。

“Tina说最近你跟妈处得不错，妈还跟很多人夸你懂事，夸你乖，夸你把孩子养得很好。家里也没有需要你亲力亲为的事情，连我在外面忙得要死，回来都要看你的脸色，你为什么还要想离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你妈对我的满意，是建立在我一直看她的脸色行事的前提上，但是我们本来不需要这样的，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过日子，你也不需要看我的脸色过日子，你可以离婚以后去找一个会看你脸色的人，找一个乐于看你妈脸色的儿媳妇，我都无所谓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会有一大把人代替我在你家里这个可有可无的位置！”

“你想回国，随时都可以回去，去看看你爸妈，你的朋友，玩够了，散完心，想回来了再回来都行。”周天泽做出了让步。

“我不会再回来了。”伦煦语苦笑了一声，用一种冰冷又悲悯的目光看着周天泽：“我不爱你了，你还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