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吗?”
哨塔那一端,曼宁温声问道。
放在从前,被曼宁以这样的语气关怀,裴兰顿一颗心会酥得满地掉渣,可现在,他只想从哨塔上跳下去——好比一个懵懂少年,第一次遗精就被暗恋对象撞了个正着,还惨遭对方怜悯。
这是何等的连环社死。
“……好、好了。”
他崩溃地抹了把脸,支吾着挤出了一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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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不知道的是,当自己因为潜在的信息素绝缘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哨塔另一端,曼宁也因为他这场轻率的告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对于一个Omega教官来说,手下的Alpha们不服管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
手下的Alpha们爱上了他,才是惊天动地的麻烦。
为了获得圣希维尔的这份教职,曼宁几乎抹去了自己的性别,而丢掉这份教职,却只需要一个冒冒失失的裴兰顿。
严格算起来,裴兰顿并不是第一个向他告白的Alpha。
文森特才是。
可曼宁不太担心文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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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文森特骨子里是一个非常善于拿捏尺度的人,知进亦知退,又有海金斯姓氏这一层束缚,言行举止永远盘桓在安全范围内,谨守助教本分。私底下虽然也会向他示好、试探他的回应,甚至撒娇,但在台面上,文森特从不授人以柄,流露出一星半点可能引发猜忌的暧昧。
用一个词总结,就是“理性”。
文森特非常理性。
他的出身注定了不可能将爱情摆在第一位,必然要向更重要的东西让位。曼宁恰好对情情爱爱避之不及,这种“不那么喜欢的喜欢”,反而令他安心。所以,他不介意留文森特在身旁。
但裴兰顿……
这个Alpha倔强、冲动、不易驯服,究竟能被管束到什么程度,曼宁没有十足的把握。
或者说,一成把握都没有。
曼宁回顾了一遍裴兰顿开学至今每一堂课的表现,然后意识到,如果那些被他误认为是“争夺领袖地位”的行为,实质上都是冲着他来的求偶行为,那么,裴兰顿所展露的喜欢,以及它催生出的决心和行动力,都热忱得让他不得不拉高了警惕。
作为猎物的那种警惕。
这个Alpha,还是不要继续留在身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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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兰顿,我有个提议。”曼宁说,“很显然,我的信息素已经干扰到了你正常上课。其实,我可以安排你转去其他教官班上,他们都是Alpha,应该不会再有这方面困扰了。只要停止跟我接触,相信你的状况很快可以……”
“不行!!!”
话音未落,一头狂暴野牛就从哨塔另一侧杀了过来。
冲势过于生猛,他侧着身,双脚分开抵地,溜冰般擦过一大截,最终以惨烈撞击栏杆的方式刹住了车——曼宁怀疑自己听到了骨头抡在钢管上的钝响。
“我反对!教官,我强烈反对!”
裴兰顿大惊失色。
他想都没想过居然还能有这种“解决方案”,以为最差也不过是保持现状,继续坐他的冷板凳——要是一通告白下来,连上课资格都丢了,那今晚岂不等于自杀?
他更想跳哨塔了。
“教官,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没告白,也没……没没没那什么,不,我今晚根本没上来过!或、或者,你就假装我已经转班了,上课的时候接着当我不存在就行!”
一串连珠炮炸完,裴兰顿屏息敛声,死死盯住曼宁,准备迎接他的最终审判。
曼宁拿他没办法了。
Alpha这一番慌乱失态的反应,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在给他递情书。
很不幸,曼宁吃软不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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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提议。”曼宁让了步,“你实在想留下的话,就留下吧。”
“我留下!”
裴兰顿一锤定音,生怕晚半拍,逐客令就要死灰复燃。
“而且……而且我这学期课表排得特别满,没剩几个空格子,其他教官的格斗课,每一节都跟我的课表冲突!真的!”
他临时又想到一块补丁,匆忙拿来打上,砰砰砰,把最后一个漏洞也填平——什么冲不冲突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反正曼宁也不可能真去查他的课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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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伶俐的傻气扑面而来。
曼宁低头笑了。
看得出,这是一个性子很真诚的Alpha,率直,也聪颖——虽然智商高地上偶尔会冒出几根呆愣的杂草。这样的追求者不难管束,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只是,真诚归真诚,他们关系不能更近一步了。
“今晚的事,我可以当作从没发生过。你留下来,我们一切照常,可以吗?”
“可、可以!”
裴兰顿赶忙点头。
惨与不惨,都是对照出来的,和被一扫帚撵出格斗教室相比,能像从前一样安安稳稳坐在冷板凳上,也成了一件值得珍惜的事。
他于是再度点了点头,笑容因为违心而过于灿烂:“谢谢教官容留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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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换曼宁困惑了。
情绪不太对,应该……再雀跃一点的。
他意识到哪里又出了误会,回头把刚才讲的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抖落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歧义出在何处,不禁笑出了声。
好吧,是他的错。
“我说的‘照常’,是指一切恢复正常。”曼宁比划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先前我对你的教育方法,是基于一个不正确的假设,我向你道歉。从下周起,我会对你一视同仁,正常互动,正常分组,不再薄待你,当然也不会有什么优待——这样可以吗?”
“可以,太可以了!”
冷板凳被一斧子劈碎,裴兰顿激动得拿栏杆当了兄弟,伸手就要晃人家肩膀。
晃不动。
他欢喜又局促,尴尬地挠了挠后脖子,一脸憨笑:“不用跟文森特纠缠一整年,已经够我庆祝到下礼拜的了……”
挠脖子的那只手忽然冻住了。
笑容也一齐凝固。
手指一点点僵硬地挪开,收回身前,裴兰顿做贼似的瞥了一眼潮热的指尖——十分钟前,他居然把刚揉过后颈、汗水淋漓的手伸向了曼宁。
他现在还能保有完整的十二对肋骨,证明曼宁那一脚踹得实在太仁慈了。
“对不起!我……”
他慌忙将手藏到背后,往裤腰上一顿猛擦,企图擦掉十分钟前的冒犯。
曼宁被逗笑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了。不过,你在这方面的敏感度有些欠缺,这属于非常恶劣的性骚扰,以后要记在心里,不可以对其他Omega也这么失礼。”
“一定!”
裴兰顿点头如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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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开风止,哨塔上,月光正温柔。
这场混乱的告白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终于在这一刻被一绺绺梳顺了毛发。
折磨了裴兰顿两个月的误会说开了,过错得以原谅,偏见得以纠正,他从此有权在曼宁的视野里堂堂正正地占据一个位置,不必再担心被关进密闭的黑箱。
他很久没这么舒坦过了。
“教官,下周……我想预支一次100%的概率,分去你的小组,可以吗?”
裴兰顿贪心不足,见氛围还算融洽,估摸着能有不少得寸进尺的空间,当场壮了壮胆子,开口又讨一勺糖。
少熬一周是一周。
曼宁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垂眸算了算:“下周再分你去助教组的话,就是连续九次了——你下午算的那个概率会变成多少?”
裴兰顿脸一烫:“百、百分之零点二。”
“那确实很难再假装是巧合了。”曼宁笑道,“好吧,下周就给你一次特权。”
攻下一城!
裴兰顿满心欢喜,立马乘胜追击:“教官,除了下周,再往后,我分去文森特那儿的概率能不能也酌情降一降?你看,我已经连续去他组里八次了,这学期总共也才十五六周,按对半开的概率算,下半学期……”
“下半学期,你其实每一周都应该来我组里。”
“对对对!”
裴兰顿兴奋得直点头,双眸锃锃发亮——教官好上道啊,一点就通!
“不行。”曼宁将笑容一收,断然回绝。
“教官……”
裴兰顿垂死挣扎。
曼宁望着他,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他只松了一次口,裴兰顿就企图一步登天,把自己的名字焊死在教官组了——这个Alpha岂止是不乖,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的典范。
还是欠教训。
曼宁上调了裴兰顿的危险等级,决意把绳子拴得再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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