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虑到皇后怀孕的身体，去青州的路上，一行人尽量选择了较为平坦的官道。宫中有替身在，摄政王府在乔英的严加守卫之下，亦无人敢闯，齐烨梁与江怀乐并不担心被卓家人发现，反倒是范瑶佳的身体状况令江怀乐不敢大意。

虽说范瑶佳的胎已经过了三个月，胎象稳固，青州离京城也不算远，但毕竟车马劳顿，江怀乐每隔三个时辰便要给范瑶佳把脉，暗中渡些异术之能，以保母子万全。

范瑶佳喝着江怀乐送来的安胎药，笑吟吟地道：“江大夫未免太小心了些，本宫自己觉着好得很，孩儿想来是体贴本宫，并不闹腾。”

“陛下既然将娘娘与皇子托付于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江怀乐的异术在胎儿附近打了个转，确定一切如常后又收了回去。

范瑶佳叹道：“说起来，之前本宫听闻江大夫在甘南之战中的医术，还以为许是将士口口相传，有些言过其实。此次真轮到了本宫，才知那些将士所言非虚。这一路上有江大夫的照应，本宫竟觉得比在皇宫内，太医们日日看着还要舒坦。”

江怀乐当然不敢居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什么产子安胎药，都是他托齐烨梁找了千金圣手提前抓好的，真正管用的，还是他那异术。

“娘娘身子金贵，太医们需得思虑周全才敢给娘娘用药，虽然稳妥，有时却也失了功效。”江怀乐想了想，找了个借口糊弄了过去。

范瑶佳却觉得颇有道理，连连点头：“江大夫说的在理。”

青州之行颇为顺利，一行人安然到达范家老宅，将范瑶佳亲手交到了范氏族人手中。范氏族人自是对着齐烨梁与江怀乐千恩万谢，想留二人加以款待，不过被二人以皇命在身的理由拒绝了。

护送皇后之事了结，齐烨梁与江怀乐本应回京城，在王府里继续守株待兔，但王崇的密信让两人转了个弯，将前进的方向转为锦州。

“林恩，你不回京城吗？”江怀乐问与他们一道来青州的那名武者。

武者林恩乃是禁军之一，是乔六担任禁军统领后一手提拔的亲信，此番亦是受了皇命护送皇后回青州。

林恩抱拳道：“陛下与乔统领吩咐了，让属下护送完皇后娘娘便听王爷的，王爷若让属下回京，属下便回去，若王爷还有用到属下的地方，属下便留下听王爷差遣。”

齐烨梁沉吟一番：“那你先别回去了，随我们一道去一趟锦州。”

“是。”

江怀乐待齐烨梁坐进马车，悄然探过身：“你是打算让他将锦州的事情直接报给陛下么？”

“嗯。”齐烨梁瞥了眼车外给两人驾车的林恩，压低声音：“虽然我去说更为便利，但事关皇后以及卓家，由名义上是皇帝亲兵的林恩去说更为妥当。我们此次远行，除了护送皇后以外，本就是为了留出破绽，让齐高盛及卓氏认为我们自顾不暇，有可乘之机。他们放手去做了，我们才能顺藤摸瓜。”

江怀乐静默一瞬。

这一次的青州与锦州之行，是两人在戏台之乱后与皇帝一起商议而定。三人判定卓氏在宫内定然还有后手，齐元嘉又要顾及前朝及平西战事，合计之下，便决定来个一箭双雕。对此江怀乐早就知情，一直配合，尽力完成属于自己的责任，只是齐烨梁没让林恩回京却让他有些许意外。

和皇帝见得次数多了，江怀乐自然也不像初见那般拘谨，皇帝对齐烨梁的亲近他更是一一看在眼里，可他总觉齐烨梁对皇帝隐隐设下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这并非是说齐烨梁不信任皇帝，相反，齐烨梁是真心将皇帝当做弟弟，一心为他的皇位稳固着想。可在某些时候，齐烨梁却又会不经意地和皇帝保持着君与臣的距离。

比如在范守成面前的“唯皇命是从”，又比如让林恩来禀明锦州之行的结果。

许是齐烨梁惦记着脱离束缚，周游锦绣山河，想让皇帝能尽快独立处事之故吧。

江怀乐这般想道。

锦州的确离青州很近，三人在尽量隐蔽行踪的情况下，两日后便到了锦州境内。

王崇应是明白齐烨梁装病也不能装太久，摄政王一个月不上朝多的是人暗自欣喜，可若是半载不出现，那朝中就真要天下大乱了，因此他给出的消息非常明确。

锦州长史自不必说，已然指名道姓，至于四方粮仓指的是锦州位于城内四角的官仓。

虽离了京城，可齐烨梁与江怀乐皆是龙凤之姿，江怀乐那头白发更是招人，两人若不乔装，很难在大街上随意走动，于是林恩便自告奋勇，提出先行查探一番。

林恩族兄在大理寺任职，一路行来，亦是谨慎心细，难怪乔六将他挑了出来，有意栽培。下属积极，齐烨梁便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则和江怀乐留在客栈内，琢磨乔装之法。

客栈的木床上凌乱不堪，青柳色的裙装，白色蒙纱的斗笠，玉色的头钗环佩，一眼望去，竟全是女儿家的物件。

江怀乐举着螺黛，颤颤巍巍地往淡色的眉上比划。

早知有今日，他幼时就和姐姐多学一些了。

画眉有如纸上落墨，越是犹豫越是果不由心，江怀乐咬着唇，稍微不慎，那螺黛便化作远山，扫过白皙的眉角，直入发鬓。

身旁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江怀乐侧首瞪了眼一直抱着双臂站在旁边的男人。

“笑什么，你若行，你来。”

这两人假扮行商夫妻的提议是齐烨梁提的。青州是范家老宅所在，锦州则是卓家的地盘。两人想在锦州打探，要做的遮掩定然比其他地方更多。齐烨梁的提议江怀乐是赞成的，毕竟性别都改了，一时的确难以让人察觉，而两人之中，若是齐烨梁扮女子，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只会引来更多诧异的目光，江怀乐只好自己上了。

既然决定扮女子，江怀乐便想扮得更像一些，临行前还特意问姐姐江颜借了一些素净的女子衣饰，眼下更是在客栈内练习女子的妆容。

但那可恨的齐烨梁，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在旁边看自己笑话，着实碍眼。

齐烨梁笑完了，轻轻接过江怀乐手中的螺黛。江怀乐惊讶抬眸：“做什么？”

“不是让我来么？”

江怀乐不信：“你会？”

“试试，若是不行，洗掉就是。”

江怀乐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子面向齐烨梁，任他举起螺黛，细细地在自己另一侧眉上描画。

螺黛轻拂，江怀乐觉得有些痒，忍不住想蹙眉。

“别动。”齐烨梁轻声命令。

“……那你快些。”

须臾，齐烨梁移开手：“好了，你瞧瞧？”

江怀乐对着铜镜一瞧，黛眉若初柳，竟然煞是好看。

江怀乐有些难以置信，戎马半生的摄政王怎会比自己更擅长描眉之术？

“你……偷偷学过？”江怀乐望向男人，神色莫名。

齐烨梁放下螺黛：“不算吧，只是昔日在平西，乔英小的时候去外面瞧见了美貌的姑娘，非要闹着画，她自己又画不好，师父被闹得无法，求到我头上，我便去给她画过。”

“……”

江怀乐一时无言，不过此行扮女子是为了找卓家的把柄，涉及正事，他懒得扭捏，直接将自己画乱的那一边擦干净，将脸凑了过去。

“既然你会，那不早说？剩下的都帮我画了吧。”

齐烨梁轻笑：“遵命。”

螺黛，轻粉，胭脂，口脂，齐烨梁的手一一掠过青年的眉眼，最后离开被点上嫣红的唇。

“画完了？”江怀乐闭着眼，感觉齐烨梁停下动作，问道。

然而他没听见男人回答。

“跃渊？”

口脂染红了齐烨梁的指腹，他愣愣地瞧着眼前的青年，半响无声。

原本素雅清俊的容貌多了黛色与朱红，宛如千年雪山上乍然开出一朵迎风而立的彼岸之花，又仿若静立林间的神祗突然间落入了凡尘。

齐烨梁万万没料到他也有被美色惑到屏住呼吸、无法思考的一日，直到江怀乐唤了好几声自己的字才堪堪回神。

“你怎么了？”江怀乐以为齐烨梁不舒服，双眸多了些担忧，伸手去拉男人的衣袖。

齐烨梁反手握住，又在青年的掌心中摩挲几下：“无事，我……就是突然想亲亲你。”

江怀乐不知男人为何突发奇想，面上一红，融入了那薄薄的胭脂色中，他挣开男人的手，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之人，是他，却又不是他。

若非他自己就坐在镜前，他怕是决计想不到，镜中人竟然是甘南之战中摄政王身边的江大夫。

江怀乐对齐烨梁的手艺很满意，他算算时辰，估摸着林恩该回来了，便转身到屏风后面换上了那套衣裙。

“需要我帮你簪发么？”齐烨梁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不用。”江怀乐整理好裙摆，从屏风后绕回铜镜前：“我替姐姐簪过，这回我肯定比你擅长。”

男人轻叹一声，似乎有些惋惜。

江怀乐摆弄发簪首饰时，齐烨梁也替自己收拾了一番。他的装扮比起江怀乐简单许多，只是改了肤色，又贴了大把的胡须，转眼间就几乎成了另一个人。

林恩推门进来时，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

“王爷？”林恩揉了揉眼，目光移到江怀乐身上时，顿时被黏住了，直至齐烨梁重重地冷哼一声，他才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江公子？”

江怀乐倒是对林恩的反应很高兴，这细心的禁军侍卫都认不出他们，那锦州地界上怕是无人可以认出他们了。

在齐烨梁冰刀子一般的眼神胁迫下，林恩不敢再看江怀乐，移到门边上规规矩矩地站好，开始禀报自己查探到的消息。

“锦州长史名为卓愠，是卓正清的远亲，亦是由卓正清举荐，才担任了这锦州长史一职。他任职四年，没有什么建树，却也并无过错。我今日粗略打听了一番，锦州百姓在他的治理下，不说人人丰衣足食，但的确没出过大乱子。”

林恩咽了口茶水，续道：“至于城内四角的粮仓，我去探了三处，并没有发现异常。唯剩东南方位的粮仓附近被官兵拦了起来，说是今日晚些时候，为了要给长史大病初愈的小儿积福积德，会给穷苦人家施粥布菜。我担心自己这身打扮会被官兵瞧出疏漏，便赶了回来。”

齐烨梁点了点头。

半日而已，林恩能查出这些已然足够。乔六的眼光倒是不错，这林恩的确是个可造之才。不过他一副武人模样，再继续查下去也不合适。

既然是为了替自己家中孩童积德，是做善事，那锦州长史卓愠应该不会放过这个积攒名声的好机会，很可能亲自到场，以表诚心。那些施粥布菜的场合，林恩显得突兀，他与江怀乐如今的装扮却是不会。权贵做善事齐烨梁见过不少，附近的富人有时候也会凑个热闹，既能留个慷慨解囊的好名声，又能在权贵面前露个脸，一举两得。

齐烨梁与江怀乐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都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道起身。

“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