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窗外的雨终于停了。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在病房的白色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路致远赤着脚站在门边，脚底感受着地砖传来的凉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的一道刻痕——那是上个月关翊景急着进门时，钥匙不小心划出来的。当时关翊景懊恼的表情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门突然被推开，路致远猝不及防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木质香水味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晨露的清新。他下意识攥紧了来人的衣角，布料在掌心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怎么站门口？"关翊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晨跑后的轻微喘息，"吓我一跳。"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抚上路致远的后背，触手一片冰凉，单薄的病号服下能清晰地摸到凸起的脊椎骨节。"冷不冷啊？去床上躺着吧。"
路致远摇摇头，把脸更深地埋进关翊景的颈窝。医院的消毒水味，晨露的清新，还有关翊景身上特有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他鼻子发酸。他能感觉到关翊景胸膛的起伏，听到那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是某种无声的承诺。
"抱一会吧，"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想你了。"
关翊景愣住了。这不像路致远会说的话——往常他总是嘴硬，就算想极了也只会拐弯抹角地找借口，比如"你买的苹果太难吃了"或者"游戏机没电了"之类。
但关翊景什么也没问，只是收紧手臂，将怀里单薄的身躯搂得更紧。路致远的骨架硌得他胸口发疼，像是抱着一捆随时会散开的树枝，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好。"关翊景轻声应着，下巴轻轻蹭过路致远的发顶。那里新长出的发茬柔软得不可思议，让他想起春天初生的嫩草。他注意到路致远的头发又长了些，柔软的发丝扫过他的脖颈，痒痒的。
阳光慢慢爬上两人的衣角，在地板上投下交叠的影子。路致远的手指悄悄钻进关翊景的外套口袋，触到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是昨天答应带的糖炒栗子，还带着余温。他想象着关翊景在清晨的集市上挑选栗子的样子，一定是皱着眉头，认真得像在做什么精密实验。
"阿嚏——"路致远突然打了个喷嚏，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关翊景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床边，倒了杯温水，又扯过被子将他裹成个粽子。被子是关翊景上周新买的，浅蓝色，上面印着小小的星星，和路致远眼睛的颜色很像。
路致远只抿了一小口水就放下杯子。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
他抬起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关翊景，我想再去城南看看荼蘼，你能陪我去吗？"
关翊景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那片荒芜的园子，记得那些攀附在枯枝上的白色小花，记得路致远说花开的时候就是他生日前后。
他蹲下身，与路致远平视，握住那双冰凉的手："等你下个月手术做完，花应该就开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再好好过个生日，好不好？"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路致远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淡蓝色的血管，跳动的频率比常人快了许多。
路致远轻轻摇头，呼出的白气在阳光下转瞬即逝："天太冷了，今年应该会开得很晚..."他的目光飘向窗外，那里有一株早樱已经冒出了粉色的花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没关系，"关翊景捏了捏他的手指，力道很轻，像是怕捏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可以等。"他的声音很稳，但路致远还是听出了那下面掩藏的一丝颤抖。
路致远没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发呆。阳光在他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金色光点，像是坠落的星辰。
关翊景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盒——止痛药的剂量又增加了，而那个本该装着维生素的小瓶子已经空了。他的目光扫过床底，那里静静躺着一个空了的呕吐袋，边缘还沾着可疑的暗红色。
一阵风吹来，窗外的早樱轻轻摇曳。关翊景把路致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路致远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画着一个无意义的图案，像是某种无言的密码。
关翊景突然想起昨晚医生说的话，那些专业术语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最后都化作了同一个意思：时间不多了。
在两人交握的指缝间，一颗糖炒栗子悄悄滚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路致远低头看去，栗子壳上还留着关翊景的牙印——一定是来之前忍不住尝了一颗。这个发现让他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关翊景连忙拍着他的背，手掌下的蝴蝶骨像是要刺破皮肤飞出来。
等咳嗽平息，路致远已经精疲力尽地靠在了枕头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但他的眼睛依然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我想看荼蘼花开，"路致远轻声说，"但更想看你看花的样子。"他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关翊景的眉骨，那里有一道小小的疤痕，是上次在网吧劝架时留下的。
关翊景突然俯身，将脸埋进路致远的颈窝。他闻到了药水的气味，洗发水的清香，还有独属于路致远的气息。
这个动作让路致远愣住了——关翊景从来都是那个坚强的人，从不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
"会看到的，"关翊景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我们一起。"他抬起头，眼眶发红，但嘴角却扬起一个坚定的笑容，"我答应你。"
窗外，早樱的花苞在风中轻轻点头，像是做了一个无言的见证。阳光透过花瓣，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粉色的光斑，温柔得像是春天提前到来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