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过年，李华开车载着李免父母和李免回他们的老家小李村，两手空空的李免父母果然遭受了亲戚四邻在明在暗的嘲讽和鄙视。

按照小李村的传统，过年时会把到庙里把今年要祭拜的神像请到神堂前的门口，神像左右各自横着十几只粗壮的香火，神堂前的广场上，每家每户都摆上一张八仙桌，桌面上垒着小山一样的贡品，必须至少有：大块的猪肉、一整只鸡、一整只鹅、一条五斤重的大鲤鱼、两大袋水果，饮料必须至少一箱王小吉和一箱蛙蛤蛤，条件好的人家，还能多摆上一桌。

村里所有人都赶着在广场上进行着祭拜和社交，香火味和肉味传遍了周围的房子，而李免父母则和李免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围坐在屋子里，李免妈妈勉强笑着，李免爸爸巧舌如簧地缝补老人们的失望。

没有钱拜神的也不止李免一家，李免家对门儿，是一对孤儿寡母的家，母亲没有钱拜神，只能称病不出门，时不时大声的咳嗽两声，表明自己实在病的不行，而小女儿也没有出门，在屋子里从门板后面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集市。

与贡品桌广场一路之隔，就是热热闹闹的小集市，卖自制冰淇淋的，卖油炸烧烤的，卖小狗的，卖彩灯的，络绎不绝。

“免免哥哥，等等我！”

李免这个平时生活在城里、只有过年会回来的漂亮大哥哥，长得特别好看、穿的特别时髦、出手特别大气，受到了弟弟妹妹们的热烈追逐。李免妈妈虽然没钱准备贡品，但特意给儿子准备了一笔钱，好让他带着村里的弟弟妹妹去集市上买吃的。

李免大哥哥身后跟着一串五六个小孩儿，每个小孩两手都各自拿着一样吃的东西一样玩的东西，全都成了李免的跟屁虫。李免逛完集市回来，手里拿着两根烤肠儿，这些平时妈妈不高兴他吃的东西，这回可撒开了吃。

跑到家门口，往右转就是进家门，往左一看，本来在窥探漂亮大哥哥的眼睛已经躲好了，只剩下一个小脑袋从半开的门板后面露出来。

李免两步跨过去，弯腰把手里的烤肠往小脑袋面前一怼，轻声说，“喂，妹妹，这个给你。”

病屋里的小女孩怯生生探出头来，眼睛没有在烤肠上，而是定在了大哥哥明媚如暖阳的笑脸上。

“谢谢免免哥哥。”小妹妹紧张地伸出手，郑重接过那根烤肠。

屋子里女人咳嗽的声音剧烈起来，有一些气急败坏：“胜男，胜男进屋子里来！把门关上！咳咳咳，咳咳咳。”

李免回到爷爷奶奶家，一只散养的村里猫刚好路过厅堂，李免一把捡起来抱在怀里，自己一踩进房间里，被爷爷一把拎过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像击鼓传花一样每个人都抱着美个够再传给下个人。

晚上，家里正吃着饭，一个村里常年驻守的青壮年李壮蹑手蹑脚过来，拍拍李免家的门，喊着李免爸爸的名字。

李免爸爸一看，这是小学时候的同学，过去寒暄两句，李壮也客客气气地应两下，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属龙的？”

李免爸爸摇摇头：“不是啊，我和你同岁，你忘啦。”

李免外公耳朵还好使，听见在问属相，暗叹一口气，喊李免爸爸回来：“孩子爸，别理会他们，胡闹。”

李免爸爸应了一声，开始打发人走。

李壮有些失望，不死心地看向屋子里：“你儿子呢，多大了？”

李免爸爸警觉地瞪着他：“别乱打主意，他也不属龙。”

李免家对门的咳嗽声猛地响起，咳嗽两三下后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精瘦的女人从屋子里拉开门板，面露探问的神色：“小壮，我家胜男不属龙，但是她属老虎的，也是大属相啦，你们那边预备干什么，和我说说。”

李壮撇撇嘴巴，不以为意：“一个女的能干什么。”

李免爸爸赶紧把门关上。

小李村里，李免家、李免家隔壁的李华家，以及李免家对门的李妙家，都是非常不受村里人待见的，但不受待见的原因各不相同。

李免爸爸小的时候，因为铁路规划到隔壁的老肖村而没有到他们小李村，村里人听信一位路过的风水先生的言论，把他家爷爷的坟刨掉了，那半枯的尸骨就扔在烈日暴雨之下；李免妈妈成为村里第一个名牌学校大学生的时候，潮汐市电视台到村里来采访她，村里所有人与有荣焉，争先恐后接受采访，却在发现采访不给钱后把采访车的轮胎扎破了三个，让电视台的人交了钱后才能走。这样的两家结为亲家，对李免父母的祝愿就是：“走，走得远远的，以后我们四个老东西没了，更不用再回来了。”

李华家，父母早早去世，这野小子从小没人管，到了年轻力壮的青少年时期，谁多看他一眼势必招来一顿殴打，报警后关个几天后，出来就直接往那个人家门口蹲着，瞄着你什么时候进门或者什么时候出门，简直是瘟神一个。近年来看着是成熟稳重不少，村里人都猜他被市里的警察教训住了。

而李妙家又是第三种完全不同的情况。要说小李村的人在面对李免父母家的时候或许存在那么一丝羞愧，对李妙家则是全然的鄙夷。李妙和李免爸爸同一天出生，从小就爱和李免爸爸较劲，可李免爸爸命好啊，有李免妈妈帮他，复读三年就考上大学了，李妙复读了四年，最终黯然放弃。她消沉了一年，去潮汐市打工，打了两年什么积蓄也没有，反而顶着个大肚子回来，村里很少有笑柄，有也只能关起门来偷笑，而李妙这些年的折腾，自然就成为了唯一一个大家敞开来笑话的题材。

一开始，察觉到大家笑话她，李妙还会摆出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反驳：“你们放屁呢，胜男她爸几个月后就会来接我们母女的！”

男女老少都哈哈大笑哄她：“我们当然相信你啦，要是我们看到村里有一个陌生的男的出现，就知道叫他去找你啦。”

有一次，几个小孩跑去敲李妙家的门：“妙妙阿姨，村口有个骑摩托的叔叔，说要找你，你去见他嘛？”

李妙抱着襁褓中的李胜男小婴儿出来，“哪呢哪呢，我去看看！”鞋都没有换，边跑边哭，远远一看，就不是那个男人，可还是忍不住抱着一点希望靠近，等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陌生的脸，问她：“大姐，有废品吗？”

几个小孩躲在后面不远处的树下笑得卧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