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音吃完饭,终于有了些力气,整个人也比刚才精神许多。她突然来了兴致,说想回以前的家看看,许子默欣然答应。
陆之音出国后,陆鸣几次提出想把那栋小洋房卖了,但她都不让,说那是自己住了三年的地方,承载着很多美好的回忆,不舍得,要留下作纪念。但房子也不能老空着,于是决定出租。好在房子的位置不错,又离学校近,挂出不久后就找到了租客。
陆之音和许子默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公园,隔着马路便瞧见了那栋记忆中的粉色洋房。
院子里挂着的衣物随风轻轻飘动,晾衣杆上还挂着几件校服和孩子的小衣服。
客厅敞亮,透过玻璃窗能隐约看见两个大人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他们坐在沙发上聊天,茶几边还有一个几岁的小孩在蹒跚学步。小孩摔倒了,不哭不闹,妈妈笑着将他扶起,鼓励他继续尝试。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陆之音在柔软的草坪上坐下,望着远处的小洋房感叹:“真好啊。”
“怎么了?”许子默问。
陆之音抱着双腿,眼神沉静而悠远:“就是觉得,这个家原来可以这样热闹。”
许子默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枕在后脑勺下,凝视着夜空。
“子默,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家是什么样的?”
许子默侧过头看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回应:“你呢?”
陆之音摇摇头:“‘家’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很模糊。我不知道什么是‘家’。每天生活在一起,一起做饭、吃饭、聊天,是不是才叫做家?”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茫然和孤独。
“不一定啊。”许子默轻声说道,“家更像是一种感觉,一种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感受到的温暖和归属。你看我现在住在清潭,一年也回不来沐阳几次,但我知道我的家在这里。”
陆之音垂下视线,手指轻轻拨弄着草叶,声音低了几分:“我没有根,即使现在定居清潭,回到我爸身边了,还是觉得自己在四处漂泊。”
“那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陆之音思忖片刻后摇摇头道:“不知道,没有想过喜不喜欢,可能这就是钢琴家的生活吧。看上去自由,在舞台上享尽掌声,但有时候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又会觉得很虚无,心里不太踏实。”
话音刚落,洋房就传出了悦耳的钢琴声,打断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是肖邦的《小狗圆舞曲》。
落地窗边曾经的那架白色斯坦威,现在已被一张古铜色长桌取而代之,上面摆着两个精致的花瓶,里面分别插着百合和兰花。
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不见了,她的父母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脸惬意与享受。
许子默打趣道:“是不是只要住在那个房子里的人都会弹钢琴啊。”
陆之音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直至最后一个音落下。她评论道:“弹得不错。我们去看看吧,在门口看一眼就走。”
两人站起身,朝那栋粉色洋房走去。
在即将走出草地之际,许子默故意停住脚步。
陆之音回眸:“怎么了?”
许子默指着脚下的水泥隔离带,笑着问:“现在我能过去了吗?”
陆之音脸色羞红,迅速将他拉出来:“许子默,你真的很记仇!”
两人来到栏杆前,却发现曾经满天星盛开的花园,如今种满了各式各样鲜艳的花。五彩缤纷的花朵争奇斗艳,尽管美丽,陆之音却感到一丝惋惜。
就在这时,屋里再次传来琴声。
这次是肖邦的《蝴蝶》。
轻快的旋律如同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音符跳跃着,灵动而活泼。
陆之音听到后,轻叹出一口气:“也好,现在的花园跟这首曲子更配。你看,有马利筋、鼠尾草 、马鞭草、松果菊,都是蝴蝶喜欢的花。”
肖邦的这首练习曲非常短。女孩刚弹完,还没等陆之音反应过来,就立马进入到了下一首曲子。结果刚敲出几个音,陆之音的脸色瞬间骤变。
是《英雄波兰舞曲》。
又是《英雄波兰舞曲》。
许子默察觉到后,立刻紧张地搂住她的肩说:“我们走吧。”
“好。”她垂着头应道,声音低沉。
她最后看了眼那片曾经种满满天星的花园,心中涌起难以言说的难过与不舍。
他们并肩走在小径上,夜风轻拂,带来一丝令人舒爽的清凉。
然而,陆之音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许子默忍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还放不下那件事吗?”
她没有回答,继续低头走着。
许子默停住脚步,温柔地将她转到自己面前:“之音,看着我。”
她抬起头,眼眶微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许子默说:“你看看现在的自己,是国际钢琴家了,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成就的。你实现了当初对你妈妈的承诺,我相信阿姨在天之灵一定很欣慰,很骄傲。她肯定不想你还在介怀当年的事。你没犯错,何必这样惩罚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呢?这么多年了,该放下了。”
许子默轻抚着她的脸,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接着道:“之音,你知道吗,我最欣赏也最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身上的那股韧劲,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我们无法改变过去,但可以决定如何面对未来。我和你妈妈一样,都希望你是快乐的、自由的。所以放过自己,好吗?”
陆之音倔强地紧抿着微颤的唇,泪水却不听话地落个不停。
许子默微笑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陆之音终于忍不住,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他,声音低低哑哑:
“子默,我好累。”
许子默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发丝说:“嗯,回家吧。”
————
翘翘满周岁了。
陈雨彤和林逸风在一家酒店里举办了周岁宴。陆之音很早就跟经纪人东哥打过招呼,叮嘱一定要把这一天空出来,别排演出。
翘翘的周岁宴只请了两桌亲朋好友,场面十分温馨。陆之音和许子默都去了。翘翘身上的公主裙还是陆之音这个干妈给买的。
吃饭的时候,陆之音掏出了一个鼓囊囊的红包袋给陈雨彤,陈雨彤连忙推辞:“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你这样下去会把她宠坏的!”
陆之音笑说:“我是她干妈,我不宠她,谁宠?”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心意到了就好。”
陈雨彤将红包推了回去。
陆之音说:“我一年四季几乎都在外面奔波,在国内的时间少得可怜。我只能用这些来弥补了,收下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两人正在推让,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微弱模糊的声音:“干……干妈。”
陆之音惊讶地回头。
只见林逸风怀里的翘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之音,小手伸着,一副努力想要触碰她的样子,嘴里又奶声奶气地重复了一遍:“干……干妈。”
陆之音怔住了,眼眶瞬间湿润:“她......她叫我了?刚才是不是叫我干妈了?”
陈雨彤和林逸风也很意外。
陈雨彤说:“她前一阵子才学会叫爸爸妈妈。我最近教她叫‘干妈’,一直学不会,怎么今天突然就......”
陆之音走过去,接过翘翘。小家伙一看到她,就咧开嘴笑了,软软的小身子在她怀中微微动了动,紧紧依偎着她。
“干……干妈。”
陆之音的心都快化了。她摸着翘翘的脸,柔声说道:“干妈在。”她将红包塞进了翘翘的小手里,“宝贝,这是干妈给你的礼物,生日快乐。”
翘翘还不能完全握住红包,只是笨拙地捏住一角,眼睛闪着好奇的光芒。
陈雨彤和林逸风见状,对视一眼,不再阻拦。
陆之音低头看着怀里粉嫩的小公主,眼中满是柔情与欢喜。
周岁宴结束的时候,太阳已快落山。
翘翘睡着了,大家离开时都刻意压低声音,蹑手蹑脚。
许子默在送陆之音回家的路上,忍不住提起刚才翘翘带来的小惊喜。陆之音还沉浸在那一声声“干妈”之中,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不住。
看到她幸福的模样,许子默问道:“你很喜欢小孩?”
陆之音说:“翘翘多可爱啊,谁不喜欢她?更何况,我还是她干妈呢。”
“你知道吗,你今天抱着她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散发母爱的光辉。”
“有吗?”
“有啊,你看她的眼神可温柔了。对我都从来没这样过。”许子默一脸委屈地抱怨道。
“瞎说。”陆之音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许子默装作被打疼的样子:“你看你看,对我就这么暴力!”
陆之音无语地白了他一眼,正想回嘴,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然而至。
它的翅膀纹路细腻而精致,在空中轻轻扇动着,绚丽的紫色在黄昏的余晖下格外夺目。
蝴蝶在旁边的灌木丛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再次振翅欲飞,在两人眼前轻盈地盘旋。
两人被这小小的生物吸引,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许子默的眼神追随着那只蝴蝶,渐渐变得柔和。恍惚间,心中浮现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忽然觉得,陆之音就像这只蝴蝶,在属于自己的广阔天空中飞翔,美丽灵动,自由自在。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怎么也捉不住。
之前,他一直觉得陆之音回国定居就是个幌子,其实大部分时间根本不在国内。每次匆匆回来,又匆匆离开,有时候甚至连面都见不上,为此,他经常哀怨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然而此刻,看着这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不知为何,他突然间释怀了。
钢琴和舞台是她的梦想和生命,她愿意为此付出和奔波,自己又怎么能因为私心,要求她停下来呢?
许子默,你为什么总想着捉住她呢?
你应该支持她,看着她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而且你自己也说过——她天生属于舞台。站在聚光灯下的陆之音,才是那个最自信、最耀眼的她。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一点点舒展开来。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那份执念慢慢融化在夕阳中。
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深邃的眸子里透出前所未有的释然。
这一刻,他好像才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爱。
黄昏的光线逐渐减弱,蝴蝶在两人之间又转了一会儿,就随着金橙色的光线向远方飞去,最终融入暮色,消失不见。
而后,许子默缓缓收回目光,转向陆之音,温柔地说:“下周的音乐会加油,祝你演出成功。”
“谢啦。”
“对了,到时候我不能送你去机场了,我后天要回沐阳。”
“你怎么最近老回去啊?”
许子默轻描淡写地说:“处理点事儿。”
接着,他想起马上就是陆之音生日了,便问她想怎么过。
陆之音耸了耸肩说:“能怎么过?我都不确定我那天有没有演出。”
许子默皱起眉头,有些不满:“你那个经纪人有没有点人性啊,生日还让人工作。”
陆之音失笑:“演出对我来说不是工作,是我的party。而且还不一定呢,我回去问问东哥。”她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你干嘛?要帮我过生日啊?”
“对啊。”
陆之音笑了一声:“不用了,我本来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你知道的。”
“你可别跟我说你最后一次过生日是在高中的时候啊。”
陆之音理所应当地答道:“是啊。”
许子默头一撇:“我不管,反正你把那天空出来,我帮你过生日。”
陆之音见他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只好妥协:“好吧,但我们能不能回沐阳过?我上次去日本演出的时候经过一家书店,给晨晨买了几本漫画书,正好带给他。”
许子默思忖片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