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贺修霖收拾妥当出门，发现纪仲秋已经早早地等在石桌旁。
少年剑眉星目，修身的弟子服贴合着他的身形，暗色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手指骨节分明，拈起一片叶子透过阳光细细端详着，映在脸上的光线也随之变换。正是十六七的年纪，当初灰扑扑的小孩在玄元峰将养这么多年，出落的也愈发英姿挺拔，这一刻的风景晃得贺修霖微微目眩。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慢慢走向石桌。越是随着时光流逝，纪仲秋的脸也渐渐有了几分记忆中的轮廓，只是多了少年人的朝气，看起来也顺眼了几分。
纪仲秋注意到了他，扬起一个笑容向他招手：“师兄，你来了。”
那片叶子还夹在指缝，贺修霖的目光随着那抹绿色移动，诧异到忘记回应。纪仲秋向他大大方方地打招呼，这还是第一次。
心中莫名流淌着不知名的滋味，贺修霖轻咳，这种感觉也不坏：“久等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石桌下纪仲秋因为紧张攥起的左手骤然放松，他身体后倾，指指身旁的座位，语气又轻又快：“还不到时间，师兄不妨坐下等清妍师姐。”
贺修霖依言坐下，偏过头环顾四周：“杨磊呢，怎么连杯茶都没有？”
“正殿那边人手不够，杨磊和刘凡都被师尊叫去帮忙了。”
贺修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殿”指的是凌空殿，师尊起居生活，处理事务，一应都在凌空殿进行。许久未见，师尊还是这么忙碌。
“师兄可以吃些糕点解解乏。”纪仲秋侧过头注视着他，眼眸颤抖。
只见他变戏法般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提用油纸包裹的东西，打开后竟是满满一包糕点，白色的粉糕，外面镶着一圈绿，中间缀着点点粉红，看着喜人。
贺修霖眼睛一亮，伸出手捏起一块放入嘴中，入口细腻，清香扑鼻，淡淡的甜在口中蔓延，真要论起来，这份糕点品质当属上乘。
品尝糕点的贺修霖没有看到师弟眼中的忐忑消弭，也没有看到他嘴角浮现出小心思得逞般的笑容。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氛围算的上轻松，直到远远传来一声呼喊打破了平静。
“喂——你们两个，怎么到那么早呀！”
长发由两支桃枝发钗盘起，一身鹅黄的姑娘跳下白鹤，兴奋地跑过来。
贺修霖眼睛微微放大，目光落在她的粉唇和乌发上，手中的糕点也放下了。
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纪仲秋神色有些黯淡，旋即满面笑意看向林清妍：“师姐慢些。”
“是极是极，好不容易扮成个姑娘，一跑起来就露原形咯。”贺修霖接过话，故作姿态地摇摇头，还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就是姑娘！”欢天喜地的林清妍瞬间换了副模样，美目含威，娇嗔带怒，“师兄你好贫的一张嘴，看我捏烂它！”
说罢，她挽起袖子作势要上手。
贺修霖起身躲闪，刻意装出慌张害怕的神情：“哪里来的匪徒，真教人不安。”
“大！师！兄！”林清妍抓不到他，只好在原地单手指他，气得鼻子都皱起来。
此时纪仲秋恰好起身收拾糕点，挡在二人中间，似是无意地隔开了他们的打闹。
“师姐今日不穿弟子服，煞是动人。”纪仲秋将油纸包放进储物袋中，转头对林清妍展颜一笑。
笑得怎么样贺修霖没看到，但是他看到师妹的双颊微微泛红，不知是刚才气的还是因为这句话羞的，霎时间牙疼般咧了咧嘴。
“既然师姐到了，不如现在就出发？”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贺修霖不答，伸手召出了小白鹤，身后的小师妹和纪仲秋在嘟囔什么也不曾听清。
千星城距离清源门本就不远，原本御剑更省时些，只是照顾到林清妍还未筑基，所以三人选择驾鹤离开宗门，一路飞至千星城门方停下。
考虑到城内的没有修为的普通居民，千星城专门在城东开辟出了一片区域专供修士交易，三人到达东门后，进城的修士们早已排起了长队，修为大多在炼气期和筑基期。
无论修为深浅，大家都遵守秩序排队缴纳入城费，彼此间相安无事。这与千星城是距离清源门最近的城池不无关系，城内常年驻扎着清源门历练的弟子，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千星城的安全。
“我们也快去吧！”林清妍率先站在了队尾，二人也跟在她身后。
周围入城出城的修士络绎不绝，伴随着各种交流、吆喝的声音也不断，轮到林清妍前面一位男子的时候，队伍出现了停滞。
“入城费是每人五块下品灵石，少了两块。”守城的卫兵向那位男子伸出手。
男子一身黑色短打，看上去风尘仆仆：“五块？怎么别的城池只要三块，这里就要五块？”
“这是规定，本城池一直都是五块下品灵石，”卫兵面色不变，像是早已司空见惯这场景，“您交齐了费用自然可以进城。”
黑衣男子犹豫一瞬，询问道：“可否让我先进去？待我将货物出手回来补交。”
卫兵摇摇头，示意男子到一旁：“下一位。”
林清妍上前将五块灵石放入卫兵手中的袋子，随后站在前方不远处等候他们缴纳灵石。
黑衣男子并未直接离开，沾着泥点的鞋向城外走了两步，却又转身折回，目光投向排队的人群。
那男子皱着眉踌躇片刻，咬牙走到了林清妍身旁：“……这位仙子，可否能借在下两块下品灵石？货物出手后，在下必然亲自还回。”
林清妍惊异，对黑衣男子打量一番，最终决定掏出灵石给他：“你拿去，我们说不得在商市待多长时间，若有缘再碰到，你还给我便是，若碰不到，你也不用纠结还了。”
“多谢仙子，在下程风遥，一定亲自归还！”男子诚恳地与她对视，接过了灵石。
这时，贺修霖和纪仲秋走了过来，与他擦肩而过。
他们挨得近，事情的经过听得分明，只把这件事当做小插曲，不曾放在心上。
入城之后，三人直奔市集。
高大牌坊后面的长街由青石铺就，来往穿梭的人大半是清源门弟子。两边挤满了摊位和商铺，长街深处的部分摊位有灵雾笼罩，那是贩卖高阶法宝的摊主掩盖身份、保护法宝的手段。
林清妍掏出玉简抵在额头上，语气苦恼：“我看看啊，要买一些妖兽材料，还有内丹和草药……师尊怎么让买这么多东西？”
“珈明真人让你买的？”贺修霖看向她询问。
“对啊，我说要在千星商市逛逛，师尊就让我顺便把玉简上的都买回去，这么多东西得找多少摊位啊……”
林清妍皱着秀气的眉头，挥舞了一下玉简：“这样吧，我们分开买，速度还快一些，买完发一枚传音符，就在这牌坊下集合。”
贺修霖当即点头：“如此也好，只是要注意安全。”
“好。”
一拍即合，三人如同水滴入海，转瞬便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贺修霖边买边向长街深处走，除了宗门大比用的东西，他还想碰碰运气，找到宗门里没有的典籍。
一名蒙面修士蹲在角落，面前摊开几张泛黄的兽皮，吸引了他的注意。
见他在面前停驻，蒙面修士嘶哑一笑：“蜃海幻境残图，十块中品灵石，小友可有兴趣？”
目光在摊上扫视一圈，贺修霖抱胸问道：“蜃海幻境还有地图一说？”
“这是自然，别看秘境里幻象多，老夫几番出生入死，凭借这张图现在才能站在你面前，若不是囊中羞涩，老夫才舍不得卖。”蒙面修士听他问话，直起了身。
闻言，贺修霖明显有了迟疑之色，一时吃不准老头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强自把目光转移到了摊位角落的一本书上，封面写着《九元录》。
“这本书呢，又是什么？”
蒙面修士咳嗽一声：“这也是好东西，讲阵法的，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从妖兽巢穴里拿到，只不过于老夫来说没什么用，如果你要，老夫便宜些给你。”
不过这名剑修对阵法也没什么兴趣，闻言又看向其他兽皮，又装模作样询问了一番，才绕回一开始的残图。
“蜃海幻境以层出不穷的幻象出名，这地图即使在手又有什么用？”
“呵呵，老夫凭借这张残图可是避开了不少幻象，这张图在手，入幻境不怕出不来。”蒙面修士压低嗓子，语气满是得意。
“只是你一张嘴说出来的罢，便宜些，五块中品灵石。”贺修霖蹲下身，对着兽皮挑挑拣拣，夹带着那本《九元录》堆到了身前。
蒙面修士连忙摆手：“不卖，至少也得八块中品灵石。”
“八块太多，七块，再把这些兽皮送给我。”
蒙面修士的手都挥出了残影：“不成不成，小伙子你可别太贪心。”
“你这图可是蜃海幻境的，别人一听就走了，哪里卖得出去？就八块，残图再加上这堆东西。”
蒙面修士咬牙想想，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就这样，我这可是做了亏本买卖。”
掏出八块中品灵石给了老头，贺修霖大手一挥将东西都收进了储物袋，待转过街角，他喉结滚动几下，右手颤抖着拿出那本泛黄的《九元录》。
从头到尾翻看过后，他深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储物袋。
兽皮可以递交司务堂任务，蜃海幻境的残图是真是假他也不在意，这番买下的《九元录》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九元录》乃是九元真人所著，此人乃三千年前赫赫有名的阵法宗师，虽未成仙，却以阵道纵横修真界，曾以一阵困杀三位化神修士，名震一时。他参悟九种天地灵脉（金、木、水、火、土、风、雷、阴、阳），创出《九元录》，记载其毕生阵法精髓。
九元真人坐化后，此书下落不明，随着年岁推移，现下竟无人识得如此绝世孤本，他在一本古朴旧书上读到过只言片语，不曾想如今真的能让他碰到！
在街道上转了又转，买下几个阵盘，心中的激动才平复下来。
贺修霖用神识清点储物袋内的东西，发现要买的东西已经七七八八，于是朝街口牌坊方向逛去。
在一处摊位前，他碰见并肩站立的师弟和师妹。
贺修霖一挑眉，站在他们身后。
“你这杏薰草是百年珍物不成？竟然敢卖到三块中品灵石！”林清妍一手叉腰，指着摊子上一株结着红色果子的草药娇喝。
摊主也不恼，满脸堆笑：“仙子还请细看，这株杏薰草可是结了果，年份咱不知，可是能结果的杏薰草万株不足一。”
林清妍跺跺脚，她看过草药书上的记载，能结果的杏薰草确实稀有，可正因为其稀有，还不曾有人研究出杏薰果到底有什么用。
她翻遍了市集，就找到了这一株杏薰草，可这商家以为奇货可居，怎么说也不松嘴，气得她面色通红。
“我们要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纪仲秋丢出三块中品灵石，将草药拿在手里。
商家笑得脸上的纹路更深了，乐呵呵地收起灵石。“师弟——”林清妍又气又急，怎么能就这样被坑了呢。
“师姐莫气，灵石事小，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了，”纪仲秋低头，将红色的果子一一摘下来，“果子红彤彤的，我看着心喜，草药就给师姐，我只要这些果子。”
小姑娘被感动得两眼汪汪。什么看着果子心喜，在她看来，师弟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替她受了这个亏。
“你们买好了？”冷不丁的一声，惊得二人回头。
“大师兄……”林清妍一见是大师兄，脸上的委屈更不加掩饰。
“师弟说得对，莫要生气，咱们先离开。”贺修霖神情温和，“东西可都买好了？”
小师妹瘪嘴，点点头。
目光移到纪仲秋脸上，纪仲秋睫毛颤抖，也点了点头。
“此处人多，咱们离开市集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