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钟后,当郁丛被送到大平层里时,颜逢君也赶回了学校。
他原本没这么快回来的。
计划中,他应该先给郁丛发消息,一番关心实则示弱卖惨,动摇对方之后,再把自己流血的嘴角拍下来发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才会回到寝室门口,在门外坐一晚上。
等到第二天清晨,郁丛打开房门,就能看见顶着明显伤痕,被冷得全身僵硬的他。
只要那样,颜逢君就可以重新获得郁丛的正视,以及可怜。
虽然他要的不只是可怜,但只要郁丛不再躲避他,只有可怜也可以。
手机不停地响,颜家那些人正在疯狂联系他,等着算账。
他以前不愿意回颜家,那些人尚且能当他不存在。可现在他为了以光明正大的身份接近郁丛,结束了跟生物爹多年来的僵持,同意被认回去,这个举动无疑会引起那几个兄弟的注意。
那些人都以为他贪图的是家产。
但他只是要一个颜家少爷的身份而已。
颜逢君通通不理会,他一心只想赶回去,救下郁丛。
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性格看似强硬实则柔软,太容易被欺负了……
被程竞欺负,被这个闯进他们寝室的人欺负,为什么就不能让他来欺负呢?
为什么轮到他,就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颜逢君冲到寝室门口,却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灯光昏暗。
他踹开房门,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个陌生人的身影,正坐在郁丛椅子上。
那人转过头来,长了一张看起来就凶恶的脸。
颜逢君忍着快失控的怒气问:“郁丛在哪里?”
“出去了。”
向野认出了这是郁丛的室友,他好心回答,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看起来不对劲。
他站起身,故意道:“你找他有事吗?我可以帮你转告。”
颜逢君笑了,只是有点鬼气森森,尤其在只开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里,而外面的大雨依然在下。
“你对他做了什么?”他问,“你是不是强迫他了?”
向野皱眉,正常人怎么可能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
除非是同类,除非这人心里也想过强迫郁丛。
他反问:“那你对他又做了什么?别人知道郁丛的室友原来不是个正常人吗?”
窗外又是一声闷雷。
这道雷声几乎震耳欲聋,连五公里外的郁丛也听见了。他站在玄关,下意识朝远处的落地窗外看去。
夜色浓郁,连雨也看不见。
司机将他送到之后就离开了,只说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是齐全的。
郁丛站在玄关扫视一圈,看起来完全没人住过的痕迹,但每一样东西都有。打开鞋柜,只有全新的拖鞋,全是一个尺寸的,穿上后稍微有些大。
屋子很温暖,把郁丛被雨淋过的寒意逼出来,他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才往里走。
他没进主卧,绕了一圈才找到客卧。打开衣柜,从一排整洁的浴衣里拿了一件,进了卫生间洗澡。
被热水淋过之后,郁丛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他穿着浴袍,捧着被他带出来的笔记本,窝在客厅沙发上敲键盘。
小组作业的 PPT 还差一部分才做完,他害怕自己一觉睡下去,明天下午才能睁眼,所以想着先熬夜做好发给到小组群里。
郁丛看了一眼手机,安静得不像话,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消息。
这是诅咒降临之后,最宁静的时候了。
他喃喃道:“梁矜言怎么也没动静了……”
本来还想说句谢谢的,算了,等明天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郁丛揉了揉脸,开始专注做作业。直到凌晨两点才做完 PPT,发到群里之后。
做完一切,他已经困到神志不清,往沙发上一躺,直接蜷缩睡着了。
梁矜言进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
沙发上一个白色的球,背部朝外,像小狗一样缩成一团睡得正熟。
梁矜言停住脚步,站在玄关口默默看着郁丛。
现在是凌晨三点,自己这个时间应该正在千里之外的酒店里,睡醒后乘明早的飞机回来。
而不是临时修改行程,在夜半三更的时候回到晋市,并且一下飞机就来了这处他没踏足过几次的地方。
他有多关心郁丛吗?也不见得。
只是在电话里听见郁丛惊惶声音的时候,他多少有些好奇,想亲眼看看什么事情才会把这小孩逼到来求他。
在梁矜言印象里,郁丛高中时凭一己之力跟全家僵持的那段时间,倔得世间罕见。
那会儿郁应乔每次跟他见面时,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连酒也喝得多。
喝了之后难免抱怨两句,说郁丛以前眼巴巴跟在他身后,发誓要给他当一辈子忠诚的跟班,现在连一声哥都不愿意叫。
那时,梁矜言以为郁丛只不过是个被骄纵的小孩,不足为奇。等到郁家人被闹得厌倦了,把人随便丢到国外去放养,郁丛又会后悔的。
可前几天在酒吧再遇见时,梁矜言才忽然发觉,郁丛一点也不像被骄纵的样子。
脱离郁家帮衬好几年,能把自己养得白白净净,又如此鲜活,实在是个很难让人不注意的小孩。
不知不觉间,梁矜言在玄关站了许久。
窗外的雨已经渐弱,只是偶尔还有闪电。一道强光划过落地窗外的整片夜幕,收起雨势幕的巨大雷声紧随其后。
沙发上的人身体一抖,被吵醒了,下意识想翻身,却直接从沙发滚落。
重重掉在了地毯上。
目睹这一切的梁矜言:“……”
怎么看起来没那么聪明了?
郁丛正梦见自己被向野和颜逢君追着跑下宿舍楼梯,但楼梯一层层没有尽头,他拼尽全力往下跑,却越来越绝望。
突然之间一声巨响,楼梯炸了。
他也醒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肩膀砸在地上,幸好有地毯垫着,只是有点疼而已。
郁丛试着爬起来,然而右边身体已经在沙发上被压僵了,尤其是右手,没什么知觉。
血液缓缓恢复流动,僵住的地方也恢复知觉,然而带来了针扎似的痛。
郁丛一张脸皱巴巴的,从地上站起来之后,冷不丁瞧见玄关口站着个人。
他被吓得后退两步,差点又摔倒。
竟然是梁矜言?
男人衣着仍旧一丝不苟,但赶路的些许疲惫还是透过倦怠的神情显露出来。发丝也没往日服帖,落了几缕,多了些随性慵懒。
不是……天还黑着吧,梁矜言怎么回来了?而且司机不是说,梁矜言基本不来这套房吗?
郁丛反应过来自己还松松垮垮穿着浴袍,赶紧拢了拢。
被强行从睡梦中吓醒,他脑子混沌一片,没察觉出自己这副模样看起来相当狼狈。
梁矜言的眼神从小孩乱糟糟的头发,扫到眼下的隐隐青黑,再向下看了看皱巴巴的浴袍。
他没忍住,惊讶到挑了挑眉。
两天不见,那么机灵一个小孩都快变痴傻了。
无神但依然漂亮的双目飞快瞄了他一眼,然后垂眸。
声音低低地说了句:“梁总晚上好。”
可怜巴巴的,像路边的流浪弃犬。
他想过郁丛会很可怜,但最多只是表情可怜而已,没料到会这么惨,就像被谁狠狠欺负了一顿。
梁矜言注意到了小孩手背的指关节,本该愈合了的伤,结出来的痂又破了,周围有些红。
他开口问:“跟谁打架了?”
郁丛垂着脑袋,闷闷答道:“没打。”
“那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郁丛表情凝固了一瞬,左手盖住伤痕,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模样。
“就是……就是不小心被人撕掉了创口贴而已。”
梁矜言慢条斯理脱下大衣,一副要好好听人说话的架势.
又问:“怎么不小心撕的?”
郁丛:“……蹭掉的。”
“怎么蹭的?”
郁丛被梁矜言的话逼得一步步退让,到这里已经有点答不出来了。
一想到之前在黑暗里跟向野贴那么近,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越想越羞耻。
他无意识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却听梁矜言道:“手腕的指印有点明显,被抓得很疼吗?”
“也不是很疼……”
郁丛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梁矜言在套他的话。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只有一片红,哪儿来的指印?
梁矜言又脱下西装外套,只留了衬衫和深灰色的西装马甲,露出了练得恰到好处的肩胸,以及劲瘦的腰。
之后不紧不慢朝客厅走来,在他面前两米远的位置停下,目光缓慢地将他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
郁丛顶着这种目光,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对劲,甚至开始怀疑浴袍带子松了。
他悄悄伸手下去,打了个死结。
梁矜言似有若无轻笑一声,然而目光依旧如有实质,只要这人想,就能给人喘不过气一般的压力。
郁丛心想,要是梁矜言这张恶毒的嘴里又吐出冷嘲热讽,他只能抑制骂回去的冲动。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他总不好太放肆。
所以他还是祈祷梁矜言不要阴阳怪气吧。
沉默了片刻,男人终于开口:“羊入虎口啊,郁丛。”
他一愣,抬起头来露出疑惑的眼神。
“您说谁?”
“当然是说你学弟,”梁矜言又露出了令他熟悉的温和笑意,“竟然把你手都捏红了,真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