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路瑾燃以前，很喜欢和纪之昼到处为非作歹。比如必备的逃课。
某年某日，路瑾燃翻越了矮墙，他如往日一般站在墙下要去接纪之昼。后者翻到一半，却停住了，视线落在远方。
路瑾燃疑惑，但他顺着纪之昼的视线，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和一群小混混。
那个小姑娘，路瑾燃和纪之昼其实并不认识。但他们都听说过她。
“她啊……她很恶心的。”
“纪之昼！你知不知道她还写过你的小说啊！”
“这不就是意//淫吗……好恶心啊。”
“离她还是远一点吧。她平日性格也很怪的。”
“听说她早就死了爸妈。孤儿性格怪一点也很正常吧。”
“你们看过她那小说吗哈哈哈，她死命藏着呢，翻开来是际知舟……不就是我们昼哥吗？”
纪之昼本来就想找她聊聊。
路瑾燃觉得，纪之昼应该没生气，可能还会觉得际知舟这个名字还挺好听。
在确认了那个小姑娘说的是“不”的时候，纪之昼就给了领头一个暴扣，一个过肩摔把人摔在了地上。
他拍了拍小姑娘肩膀上的灰，温和地问：“你没事吧？”
路瑾燃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明明是他和纪之昼一起干趴了所有小混混，狠话是路瑾燃放的；除了领头，其他小混混都是他打的——
但是最后真正救美的却是纪之昼。
太不公平啦！
那个小姑娘微微抿唇，眼眶中盈着泪水，小声道：“谢谢。我没事。”
“他们的话，我和路瑾燃会去交涉，他们老大跟我有亿点点交情。”纪之昼询问，“他们为什么会找上你？保护费？”
“不是……”她眼神有些闪躲，“你……我……对不起，很……”
“……你的小说其实我看过了。”在学生之间闹得还挺大，纪之昼不想知道都没办法，“从一个读者的角度来看，复仇剧情写得非常有水平，环环相扣，伏笔在最后都一一揭示了。感情线也很水到渠成，和剧情线交相辉映，缺少其一都不完整。至于引起同学争议的情节并不是整体，你想写的主题本身也不是性。”
她愣住了。
纪之昼失望地说：“可惜没有结尾。”
路瑾燃轻笑了一声。
“……谢谢。”她低声说，“我的舅舅已经打算带我转学了。我本来……就是想跟你说句对不起，仅此而已。没想到会遇到他们。”
“如果你喜欢写作的话。”纪之昼笑着说，“一定要坚持下去啊。希望你的未来一片璀璨。我和路瑾燃去吃关东煮咯！”
就在他们就要离开之际，她像是鼓起勇气喊了一声：“纪之昼！”
喜欢了好久的人闻声回头。
“我……”
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像是忽然堵在了嗓子眼。她一时间眼眶泛红。
学校里有不少人都喜欢他，她知道。他们对关于他的故事趋之若鹜，却又嘲笑她的幻想。
她只能在每年的表彰大会上正大光明地看他，看他在这片维度空间闪闪发光。现在，他就在眼前，对她说“未来可期”。
纪之昼，际知舟。
意思是你是这片天际唯一的行舟，永远随性如风。他从不吝惜给予他人善良和勇气，只要一点点，便可以让身边人消化好久。
路瑾燃很喜欢这个注解。
他随口道：“呦呦呦，纪善良。纪勇气。纪如风。纪行舟。”
“嫉妒我就直说吧。”纪之昼咬下了一口关东煮，结果被烫得直吸气。
“看。”路瑾燃了然地叹气，“报应。”
纪之昼“喔”了一声，又用那种期待的眼神地看着路瑾燃了：“路瑾燃，路瑾燃。”
路瑾燃颔首：“不怀好意。”
“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
纪之昼语塞一瞬，又说：“怎么这样啊，你去帮我买瓶白桃饮料嘛——”
他闻不到信息素，就像是整个世界的另类。
路瑾燃瞪了他一眼：“又想白嫖？”
路瑾燃的信息素是白桃。作为一个alpha，这个信息素没少被人偷偷笑。只有纪之昼一个，敢在路瑾燃面前嘲笑，还当着人面喝白桃味饮料。
他想喝，还能怎么办呢。
路瑾燃只能认命去买。
如果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晋江小说，那他的故事就应该叫《我的万人迷竹马》。
不过除了这个，路瑾燃其实很喜欢看妈妈跳芭蕾舞。但她总是很悲伤，说她已经跳不来芭蕾了。
但在路瑾燃的强烈要求下，她才会小心翼翼地穿上珍藏了好久的舞鞋，站在视线中央舒展双臂。当她的左腿向外擦出时，她会做出一系列路瑾燃叫不出名的动作，转上几圈，最后脚尖点地。
好看。
路瑾燃的思维很直接，但是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是一个人忽然迸发出热烈的生命力。
他的母亲，只有在跳芭蕾舞的时候，才会自然又热烈。
他出门会跟母亲报备。她也很放心，因为路瑾燃一般只会去找纪之昼玩。但是母亲节那天，路瑾燃打算早些回去。
他有些别扭地在花店门口绕了一圈，最后还是一鼓作气，大踏步进去，豪横地说把最贵的康乃馨包上。
纪之昼还笑话他说他没出息。
搞得好像他自己没有认真挑选花准备送给纪阿姨似的。
“我要先去看看你有多没出息。”纪之昼是这样地说。
路瑾燃：“……神经啊。”
而当他们走到家门口时，屋内传来的撞击声、女人的哭声，和男人的喘息声，都能摧毁少年的童年。
……
“路瑾燃他没爸，而他妈又是个妓//女……”
“咦，虽然长得是帅啦，但是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也不知道纪之昼是怎么和他玩到一起去的。”
“什么啊，纪之昼也没爸。他俩估计臭味相投吧。”
……
“阿燃，你知道公主会嫁给谁吗？是王子喔！如果她不喜欢王子，她也可以自己当女王，总会有骑士一直守着他。”
六岁的路瑾燃躺在被子里，看着妈妈轻轻地掖上他的被子。他脆生地问道：“以后我也能娶公主吗？”
“你是不是小王子。”妈妈笑，“怎么娶公主？年纪小小，梦倒是大。”
“那我长大以后会拥有什么？”
“那就要看世界想给你什么了。”
“世界？”
“嗯。以后我们阿燃一定能拥有自己的家庭，一份体面的工作，除了我，一定还会有很多人……会喜欢你。”
有人说童话是骗人的。
其实不是。
有的人出生就在富贵人家，他们一出生就拥有工作，拥有财富，拥有爱情，拥有家庭。
是时间偷走了童年，世界偷走了童话。
路瑾燃的世界很狭窄，没有美丽的公主，没有帅气的王子——
只有一个笨拙地哄他的纪之昼。
康乃馨摔在了地上，纪之昼笨拙地去捂他的耳朵，说：“别听。”
路瑾燃偏过头，对上纪之昼一双明亮的眼，那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路瑾燃。
“我不听。”路瑾燃说。
或许曾经那位姑娘的小说有一点写对了。
纪之昼这个人啊，确实从不吝惜给予他人善良和勇气，只要一点点，便可以让路瑾燃卑劣地从中汲取养分，得以存活。
……
这个世界本就交杂着谎言和真心，童话与现实。
如果这是一个童话故事，如果纪之昼是那位公主。路瑾燃甘愿做骑士，甘愿永远向他臣服，向他低头。
是喜欢吗？
路瑾燃想，他和纪之昼的关系早就不是一句“我喜欢他”可以概括，要比“喜欢”还要深得多。
***
陆家老宅。
路瑾燃推开书房的门，正对上笑眯眯的白槿谣。她双手环胸靠在墙边，手中夹着根烟。
“走什么？”白槿谣红唇勾起，“我们好歹是——”
“你和陆柠栀的事情我当没看见。”路瑾燃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但请你离我的朋友远一点。”
白槿谣意外地挑眉，语调上扬：“你的朋友？谁啊？除了纪之昼你还有什么朋友？”
他们一起往楼梯走去。
路瑾燃倒是忽然弯眉：“同盟姐，如果你真要当大boss的话，建议铲除所有的软肋。我朋友，万人迷，下一步就要让你完美的儿子心动了。”
“这么自信他的魅力？”白槿谣说，“是啊是啊，谁算得过你啊。”
忽地，她的动作一顿。
楼梯和走廊的交界处，明与暗的相接地，面容精致的omega正在和身边人侃侃而谈。
“会长，寒假的年级研学我真的非常建议这个地方。到时候我们还可以顺便给江知遇过一下生日。”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是你不觉得人太多的话，江知遇会很想逃吗？”白温宴问。
纪之昼挑眉：“他应该很擅长在世界焦点吧？”
白温宴低声笑：“那他应该也不希望是尴尬的世界焦点吧？”
听到脚步声，纪之昼才抬眼：“呦，小路少来了啊。”
白温宴也抬头：“母亲。”
白槿谣有些意外。
路瑾燃快走几步，和她擦肩而过，终于换掉了那副苦大仇深的严肃表情，笑嘻嘻地说：“呦，这不是大学霸吗，来接我走啊？还有白温宴会长，百闻不如一见啊。”
倏地，纪之昼说：“会长你不走吗？陆淮之他们也等着你呢。”
“啊，来了。”白温宴也跟着纪之昼往下走。
纪之昼还在说：“我怕陆修凌会麻烦你什么的……”
“要是真麻烦怎么办？”路瑾燃问。
“我团伙作案。”纪之昼一本正经地说，“到时候我一拳一个陆修凌，然后会长大人迅速通知陆淮之他们，我们给陆修凌画一个……花魁妆。”
白温宴颇有些意外：“上次宋远仁的死人妆是你们干的？”
纪之昼尬笑：“嘿嘿。”
“上次那个死人妆直接让宋家的股票降了。”白温宴摇头，“热搜都爆了好几个，网友快乐吃瓜，你们成功搞他，除了他以外谁都拥有了美好的未来。”
……
白槿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倏地，路瑾燃回头，朝她抛了个wink。
你瞧。
总会有真心挣扎着脱离谎言。人的感情也永远是不能用物质衡量的存在。它是软肋，也是勇气。
就像那篇没有结尾的小说。
就像现在的路瑾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