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阳总会提起他出生的地方,在安甯的记忆里,至少一百次。
他的家乡是F国一个著名的小镇,因为整个小镇的房屋都是由当地生产的花岗岩堆积而成,从远处看上去仿佛立于空中,所以被称为“天空之城”。
小镇上的最北边有当地最大的芙蓉树林,树林四周是地势跌宕起伏、峰岭险峻的山脉,到了花开的季节,那壮观的景色,仿佛进入童话的世界。
因此,住在那儿的华人给了小镇又一个美称:芙蓉镇。
芙蓉镇上还有迷人的街道、精致小巧的画廊和别出心裁的露台……总之,它的美丽和丰富根本说不完。
见安亦阳滔滔不绝的,安甯仿佛置身于芙蓉树的花海之中,以至于其他的话全没听到。
遗憾的是,现在没到花开的季节。
如果三个月期限一到,他们分开了,或许她再也没有机会去那芙蓉树下走一走。
所以当安亦阳提出要不要去他家乡逛逛时,安甯没有拒绝。
飞机在天空中飞了十几个小时后落地,距离芙蓉镇还有几百公里,杜菲和罗亚早已在机场等候。
罗亚也是杜如钦的学生,比安亦阳小五岁,曾经是零度工作室的骨干人员,现如今就职于F国最著名的设计公司,和安亦阳、杜菲的私交都很好。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朝里面张望,终于看见安亦阳的身影,欢呼雀跃的,罗亚更是激动地跳起来,“老大,老大,这儿呢!”
接机的人群中,安亦阳也看见他们,激动地挥了挥手,不忘给安甯介绍,“那就是杜菲和罗亚,我和你在飞机上说过的。”
安甯本想礼貌地行注目礼,但看见杜菲那刻她笑不出来了。
好多年没见,杜菲根本没变样子,要说变化就是脸蛋更加精致迷人了。
还剩几步距离,杜菲早注意到安亦阳嘴角的淤青,焦急地问:“亦阳哥,你怎么受伤了?”
她从护栏上把手伸进来,摸上安亦阳的脸。
“没事,我不是和你说过在学拳击嘛。”
“那么危险,就不要练了……”
安亦阳忙着和罗亚打招呼,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两个男人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
罗亚在安亦阳的腹部打了两拳,“练得不错么,都有腹肌了。”
安亦阳也回了他两拳,“你小子不是说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展会吗?怎么有时间来接我。”
“什么展会有你重要?你离家出走这些年,终于肯回家了,就算是婚礼我也得逃婚啊!”
“你先找个女朋友再聊结婚的事吧。”
“呀,这是嫂子吧?”
罗亚话密,安亦阳想找机会介绍安甯,苦于插不上嘴,见他回归正题,松了口气。
“你好”,安甯礼貌地同罗亚握手。
“这是杜菲,你见过的”
杜菲朝她眨了眨眼睛,转头朝安亦阳笑了下,“亦阳哥,我该怎么称呼。”
亦阳哥,叫得多暧昧,鬼才信你们俩没事?
安甯笑里藏刀,抢话道:“你叫安亦阳哥,当然也要叫我嫂子。”
杜菲的声线特别柔和,夹杂着娇滴滴的质感,而且一双桃花眼,叫人很难不把她和狐狸精联系上,只听她软塌塌地说:“可是,你比我小好多岁呢。”
丁甯刚想说,你爸娶了个比你小好多岁的女人,你不也要叫妈吗?但感觉太不礼貌,所以改成:你叔叔娶了个比你小好多岁的女人做老婆,你不也要叫婶婶吗?
杜菲面不改色,四两拨千斤,“那不一样的”。罗亚闻到股强烈的火药味在两个女人中满眼,心中忍不住兴奋,哈哈,这回有好戏看了。
正当安甯以为自己完胜时,安亦阳突然开口,“小菲,你要是不习惯叫嫂子,那就叫名字就行,安甯不在乎什么称呼的。”
谁他妈说她不在乎的?小菲又是什么鬼?她姓小吗?
上车时,安甯赌气,和罗亚坐在后排,安亦阳见罗亚这么不懂事,直接把人薅到前边。
安甯,瞪了他一眼,朝车门靠靠,和他保持距离似的,安亦阳察觉到她情绪不好,以为坐太久飞机,遂拿出口袋里的糖果哄她。
她说过,小时候做杂技演员的时候,不管多么苦多么难,只要吃块糖,心情瞬间就会好起来。
“不要”,这次,她残忍地拒绝他。
他刚想说些体己话,被杜菲岔开,“亦阳哥,安阿姨的忌日需要的东西,我都帮你准备好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了,你办事我还不放心吗?”
安亦阳和杜菲说话的语气同别人不一样,他就不会和华文珊这样轻声细语的。
安甯的心里特别不舒服,实话实说,杜菲是个特别出色的女孩子,聪明漂亮有学识,和安亦阳站一起,简直天造地设的般配。
罗亚从前面探过脑袋,“老大,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大家都特别想你,也怀念以前的日子,咱们把零度重新搞起来吧,兄弟们都说了,只要你一声令下,众神马上归位。”
安甯眼望窗外,看不见安亦阳的脸色,只听他淡淡道:“我现在没那些心思。”
后视镜里,杜菲偷偷看了她一眼。
两个女人很安静,各怀心事,罗亚侧过身,缠着安亦阳聊天。
岁月悠远的石头小镇,古老而独特的建筑,深深浅浅的绿色植被,还没到花团锦簇的时节,芙蓉镇已充满浪漫的气息。
“安甯你看,这栋房子有快一千年的历史,相传当年有个远国的王子爱上一个贫苦家的女孩,王室不同意他们结婚,他就带女孩跑到小镇上。”
“花费两年的时间,王子亲手盖起这栋房子,然后和心爱的女孩结婚,后来他们生了五个子女,幸福生活了一辈子。”
多么浪漫的故事!安亦阳讲完“幸福生活了一辈子”这句话,眸色都变亮了,
可惜安甯不懂浪漫,她看都没看他,也没看那栋房子,“爱她为什么两年后才娶她?为什么要女人生五个孩子,就不担心安全问题吗?王子真的爱女孩儿吗?”
安亦阳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罗亚憋笑要憋出内伤了,朝安甯伸出大拇指,“嫂子就是嫂子,见解果然独特,怪不得万花丛中过,大哥偏偏中意你呢!”
万花丛中过,就不怕被蜜蜂蜇死吗?
“老婆,你到底怎么了?”安亦阳凑近她,轻轻地问。
刚才当着杜菲面叫她的名字,现在谁也听不见了,又叫起老婆,他到底什么意思?
安甯自己都忘了,上飞机前是她约法三章,不许当外人面叫她老婆。
安甯没打算吵架,偏偏这时候杜菲阴阳怪气道,“安甯也不要较真吗?王子和公主的事情只是传说吗?现实中,他们不可以在一起的,两个人地位悬殊不说,王子身上背负的是王室的重担,怎么可能为了儿女私情而忘记自己的责任呢?”
安亦阳根本没听见杜菲说什么,满心思全在安甯身上,“老婆……”
“别叫我老婆,我不是你老婆?”
安甯突然像炸了毛的狮子喷射热气。安亦阳感觉心口被捶了一拳,闷声道:“至少现在,你是我老婆。”
安甯和自己生气,别过头不理人。
关于网上的新闻,早已飘到大洋彼岸,罗亚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大嫂,你真有本事啊!我们老大翩翩君子这么多年,现在和你连厕所都钻了……”
这话不算什么过分的话,毕竟打趣的是真夫妻,可在安甯听来,却是带刺的。
“你的意思是我把他带坏了呗?”
大事不妙,大嫂是逮谁要朝谁开炮,好在罗亚脑筋转得快,“我的意思是你把我们老大的潜质挖出来了,夫妻之间就要有这些情趣嘛!”
“闭嘴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刚见面没几分钟,老大就骂他,果然,男人都是重色轻友的东西。
师母柳华卿已经准备好晚餐,给两个人接风洗尘,丈夫去世后,她又患病卧床,这两年身体才好点,可以坐轮椅到屋子外边晒晒太阳。
给两个人做过介绍后,安亦阳拉着安甯,“我们一起给师母磕个头吧!”
安甯看着那张“老年杜菲”的脸,实在跪不下去,“你没告诉师母,我们是假的吗?再说,我这辈子,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师母啊,你老人家要是不介意,我给你鞠个躬吧。”
安亦阳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柳华卿慈祥地笑了笑,“怎么样都好,安亦阳、罗亚他们,现在加个你,我都当自己的孩子待的,没必要那么多礼数。”
杜菲家里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是杜如钦的学生,安亦阳的朋友,有住在邻市的,有住在临国的,反正和罗亚说得一样,听见安亦阳回芙蓉镇,全放下手头上的事赶过来。
柳华卿吃的少,又不能久坐,早早便回到房间休息。
客厅里只剩下一群年轻人,大家有说有笑的,聊学生时期的糗事,聊零度工作室的那几年获奖的设计作品,或者彼此这些年的遭遇。
总之,全是安甯不知道的。
她感觉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闷得透不过气,拿出手机来玩。
她才没心情玩,而是查看回国的机票,五个小时之后有一趟飞京都的,如果马上走,应该能赶得上。
“吃饱了?我带你回去休息。”
安甯摇摇头,考虑怎么和安亦阳说,“我,去个厕所”。
“我带你去”
“不用,我能找到。”
“真的可以?”
她用眼神警告他,别再烦她,安亦阳只好任她去。
在厕所里,她用手指反复摩擦手臂,直到皮肤上泛起一片红。
“安亦阳你看,我可能水土不服。”
安亦阳不放心来找他,两人在走廊里碰上,安甯抬起红了一大片的胳膊给他看。
“我带你去诊所看看”,他太相信她,只是快速看了眼,就拉着她朝门外走。
这条巷子的尽头就有个诊所,距离师母家大概七八分钟的距离,道路狭窄汽车无法行驶,安亦阳和保姆借来自行车。
“抓紧了”,看见他一脸焦急,安甯只好生无可恋地坐上去。
“还有别的症状吗?可能是过敏了,看样子不太严重,街口的诊所里有个老中医,对过敏症特别有研究。如果只是水土不服的话,她只要写个方子,立马药到病除。”
“停车……”安甯咬咬牙,“我打算回国,机票都买好了”。
她已做好挨骂的准备。
自行车缓缓停靠路边,安亦阳沉默少时,“买几点的票?我和你一起回去。”
安甯怔怔看他,又把目光转向别处,“我自己可以的,明天就是你母亲的忌日了,你不能走。”
“没关系的……”安亦阳把自行车停好,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手机的购票页面,谢天谢地,飞京都的航班还有票,不过只剩下两张,不知道哪张离她的位置近些。
“我认为你应该留下,我自己真的可以。”
“没关系的,前两年我吃药不能坐飞机,也是小菲替我去坟前祭拜的。”
“安亦阳,你能不能有点脾气?”安甯深吸一口气,“之前是你回不来,可你现在就在这里,要是你母亲知道,得有多寒心。”
安亦阳安静地看了她两秒,“如果我母亲知道儿媳妇跑了,他儿子不去追,而选择去祭拜她这个逝去快二十年的人,她才会真正的寒心。”
知母莫若子,安甯无话可说。
“回去收拾东西,叫罗亚送我们。”
安亦阳拍了拍自行车后座,姿态悠闲,“上车吧,老婆。”
“要走你自己走,我困了,要睡觉。”
安甯气鼓鼓的,扔下这么句话,转身朝巷子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