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十三年前
地点：竹寨
只有五岁的白图蹲在地上看两只虫子打架，在其中一方输掉要被对面咬死的时候，它用一根棍子把胜者拨到一边去，救下败者。
身后响起梯子咯吱咯吱的脆响，白图站起来，朝着刚从梯子上下来的男人跑去：“阿爹。”
阿爹怒着一张脸，神情明显不悦：“去哄哄你阿妈。”
“好。”白图手脚并用，从竹梯爬到楼上，走进屋内。
“阿妈！”
阿妈今天又在哭。
他走过去，用小手轻轻拉住阿妈的手，安慰她：“阿妈不哭。”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阿妈，可不知为什么，他安慰完，阿妈哭的更凶了。
“阿妈不哭，我变兔子给你摸。”
白图爬上床坐到阿妈的怀里，变成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往阿妈怀里拱。
他每次都用这个法子哄阿妈，每次阿妈都会停止哭泣，这次阿妈也不例外。
阿妈抹去眼角的泪，扯着衣领盖住脖子上的手指印，将白图抱在怀里边拍边哄：“图图乖，以后不要总是变成兔子。”
“我知道的，我只在阿妈面前变成兔子。”
他三岁的时候，阿妈就告诉过他，他和阿妈都是兔妖，不可以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真身，阿爹面前也不行。
他一直都很听阿妈的话，连阿爹都不给看。
“图图饿了吧，阿妈给你煮胡萝卜汤去。”
“好耶，阿妈做的胡萝卜汤最好喝了，我要喝三碗！”
白图拍手鼓掌，坐在床边，乖乖看着阿妈烧火做饭。
屋子逐渐飘起属于胡萝卜汤的香气，这香气坐着阿妈手中的汤勺来到碗中，被阿妈放在桌子上。
白图从床上跳下去，搬着他的专属小板凳来到桌边，张嘴等着阿妈喂。
阿妈用勺子舀起汤里的胡萝卜块，吹凉了喂给他，他一口吞下，在嘴里细嚼慢咽，眼睛落在汤碗里，挑选下一块要消灭的胡萝卜。
他眼尖在碗里看到一个圆圆的东西，用小手指了指：“阿妈，这是什么？”
“是糖豆豆，图图张嘴。”阿妈舀起那颗圆圆的东西喂到他口中，“如果阿妈离开了，很久都不回来，图图会忘记阿妈吗？”
“阿妈要去哪里？我跟阿妈一起去。”
“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能阿妈自己去，等阿妈在那边筑好窝，就回来带图图离开好不好？”
“那阿妈一定要快点回来接我。”
“阿妈一定会来接图图的，图图也一定要等着阿妈。”阿妈微微笑着，为白图擦掉嘴角的汤渍。
当夜，熟睡中的白图被大人的声音吵醒。
他从屋子跑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火把在远处的竹林里舞动着。
“阿爹！”他去敲隔壁阿爹的门，却发现阿爹不在家中，便来到竹楼底下喊阿妈。
阿妈也没有回应。
兔子的耳力很好，他沉下心去辨别人群中属于阿爹的声音，循着声音来到火把聚集处。
他仗着身材矮小，穿过大人用腿建成的树林，来到人群中央。
他的阿爹站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根鞭子，狠狠抽着地上的人。
地上的那个被反绑住手脚，蓬头垢面的人因为疼痛翻了下身子，熟悉的脸从凌乱的头发中暴露出来。
“阿妈。”
认出阿妈后，白图飞一样冲过去，挡在阿妈身前。
虽然恐惧阿爹的威严，但还是伸开手臂将阿妈紧紧护在身后：“阿爹，不要打阿妈！”
阿爹听了：“看在儿子的份儿上，今天我就放你一码。”
“不行，寨主，小图都这么大了，她还总是跑，实在不行我们把她的腿……”
阿爹身边的男人话说到一半便被阿爹凌厉的视线逼断，他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瞧我，忘了不该在小图面前这么说。”
“行了，我带她回去，你们也都早点休息吧。”
人群一哄而散，白图把阿妈腿上的绳子解开，正要解手上的绳子时，阿爹把他拉到了一边去，自己把阿妈拽起来往回走。
白图跟在阿爹和阿妈身后，眼睛时不时落在路边草丛里的虫子身上，因此没注意到阿妈是如何从小坡上滚落下去的。
“阿妈！”
阿妈坠落的很快，他急得从阿妈滚落的地方去追，却被阿爹抓着领子拽回来：“你先回家，我去把你阿妈带回来。”
“那阿爹你一定要把阿妈带回来啊。”
看着阿爹下去了，白图心里这才放心。
他记得以前阿妈在寨子里迷路了回不来，也是阿爹去将阿妈带回来的。
希望这次阿妈回来后，身上受的伤能少一些。
白图年纪小，觉大，回家沾床便睡。
等他醒来，天已经亮了很久，
他听到阿爹回来在厨房忙碌的动静，跑去竹楼下面大声喊着阿妈。
以往阿妈听见他的喊声，都会出来看他，可这一次，他怎么叫阿妈也没出来。
难道是伤的太重起不来吗？
想到这个可能，他打算上去看看阿妈，便跑去厨房找阿爹帮忙架梯I子：“阿爹，可不可以帮我搬一下梯子，我想上去看阿妈。”
正在做饭的阿爹闻言，把手里的锅铲狠狠丢向他：“看什么看？你阿妈跑了，不要你了！”
被阿爹凶了，还听到自己讨厌的话，白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阿爹吵起来：“阿妈才不会不要我呢。”
阿妈一定会来接他的！
“小兔崽子！”
阿爹作势又要打他，白图不吃这个亏，转身就跑，自己去搬梯子。
可是他人小力气小，半天也才将梯子挪动一点。
阿爹做好饭出来寻他，见他在搬梯子，走过去将他拽到厨房：“过来吃饭。”
白图忙活半天，也确实有些饿了，乖乖洗手坐下吃饭。
桌上只有一盘菜，里面放着好多好多辣椒：“这是什么？”
“麻辣兔丁，快吃吧，我没追上你阿妈，只捡了一只兔子回来。”
阿爹开了一瓶酒，一口兔肉一口酒吃着。
白图傻傻坐在桌前，盯着那盘菜久久不肯动。
“你怎么不吃？”
“我不要吃兔子！”他是兔子，他阿妈也是兔子，他不要吃自己，更不要吃阿妈！
“兔崽子你还挑食是不是？”阿爹重重落下酒杯，夹起一块兔肉塞到他口中逼着他咀嚼下咽。
不知道是因为心理原因，还是那道菜太辣，吃完这顿饭后白图就生了一场大病。
从那以后，阿爹天天逼着他吃兔肉，他每次都乖乖吃完，然后在阿爹看不到地方把肉全部吐出来。
阿爹对此一点也不知情，还夸他听话。
如此半年后，阿爹对他的表现很满意，开始教他养虫子，还非常得意的告诉他：“你阿爹我不仅是咱们竹寨里的寨主，还是咱们竹寨里唯一一个会养蛊的，你是阿爹的儿子，阿爹以后会把蛊术全部教给你。”
他歪了歪头，不太明白阿爹在说什么：“学这个有什么用吗？”
“用处可大了，能让其他人陪在你身边，离不开你。”
“那我学了可以对阿爹用吗？我不想一个人在家，我想让阿爹一直陪在我身边。”
“小兔崽子。”阿爹听完，乐得扯了扯白图的脸。
自此，白图天天跟着阿爹学养蛊。
一年多后，白图七岁生日当天，他在家里等着阿爹带着许诺给他的生日礼物回来。
他盼了一天，晚上，阿爹终于回来了，给他带了礼物，还带回来一个姐姐，说是要把姐姐送给隔壁叔叔家的儿子。
姐姐来到他家后总是哭，就像阿妈一样。
可他答应过阿妈，不能在姐姐面前变成兔子，于是他从阿爹养的那些兔子里抱出来一只给她。
姐姐和阿妈一样好哄，一抱到兔子就不哭了。
他真的好喜欢这个姐姐。
为了让姐姐留下来，他去求了阿爹。
阿爹同意了。
从此，他多了一个姐姐，一个玩伴。
姐姐就像阿妈一样，为他煮胡萝卜汤，唱歌哄他睡觉，陪他做游戏，他真的特别特别喜欢这个姐姐，总是带着姐姐在寨子里一起玩。
那时，他在学校读书学到“幸福”这个词语，回来后问姐姐：“幸福是什么？”
姐姐告诉他：“幸福就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在说起幸福的时候，姐姐很难过，他猜，姐姐应该是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了，就像他想阿妈一样。
他为了安慰姐姐，向她许诺：“我以后一定会让姐姐幸福的。”
姐姐没说话，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去砍柴给他做饭。
就这样，他在姐姐的照顾下长到十四岁。
十四岁这年惊蛰，阿爹病了。
阿爹病的很快，还没来得及送去治疗就去世了。
阿爹下葬的第二天，他成了寨子里的新寨主。
寨子里很多比他年纪大的叔叔总是围在他耳边，让他辍学不要再读书，早日成亲，为寨子里增添新的人口才是。
他在叔叔们的唠叨下退了学。
叔叔们见他听话完成了第一件事，马上催他做第二件事，让他和姐姐结婚。
他以年纪不够为由开脱，避开这件事，心中怒骂了这群人好多遍。
为什么总要让他和姐姐结婚？
他一点都不想娶姐姐。
对他而言，姐姐就只是姐姐而已。
他和姐姐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姐弟，难道不好吗？
可是叔叔说，阿爹给姐姐身上种了情蛊，只有和他成亲洞房才能化解。
他只能和姐姐结婚。
不然姐姐就会死。
他不信。
他开始拼命研读阿爹留下的手记，可阿爹死的太早，没来得及教他解情蛊，手记里也没有写，他只能自己研究。
在他闭关刻苦钻研蛊虫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姐姐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脑海中全部都是阿妈离开那天的场景。
他一路跑过去，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蜷缩在地的姐姐。
叔叔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为了防止她逃跑，我们打断了她一条腿。”
说着，还把手里捏着的那只虫子放到他手心：“逃跑的人都要受惩罚，这是你阿爹立下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违背。”
面对寨子里那些视线，他对姐姐冷下脸，将蛊虫塞到了姐姐嘴里。
那日起，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该对姐姐太温柔的。
是他的温柔让姐姐降低了对其他人的防备。
姐姐是因为他才断的腿。
从那以后，他不再对姐姐温柔。
姐姐试图逃跑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为了不让她逃跑失败被寨子里其他人打伤，也为了腾出足够的时间来研究情蛊，他把姐姐关进了竹楼，时不时将自己养好的蛊虫喂给她，却总是失败。
那天，他又在山里捉虫子养蛊，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女人对他的心事了如指掌，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还教给他一个阵法，告诉她未来会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来救姐姐。
他并不信。
但她口中说的那个人真的来了。
可她看起来好弱啊，她真的能解开姐姐身上的蛊虫，带姐姐离开吗？
算了，不管怎样，这是唯一一次能把寨子里所有人都喊回来的机会，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成亲当晚，听到姐姐逃跑后，他的酒醒了一多半。
他在众人的推搡中追到了崖边，开口喊了一声：“姐姐！”
因为情蛊的原因，姐姐回头了。
但很快姐姐就挣脱了蛊虫的束缚，头也不回的跑了。
他听见了姐姐奔跑时的哭声，和以往不同，姐姐这次的哭声中全部都是激动和开心。
他在心里默默为她送上祝福。
姐姐，跑吧，别回头！
姐姐……张雨莹，你自由了！
张雨莹，你要跑出这座大山，离开这座城市，回到你的家人身边，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