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霄盘坐在沙滩上,面前摆放着最终整理出来的物资:几卷饱含海水气息而显得沉重的布匹,一副质地细腻的棋子,一把小巧的雕金匕首,一摞羊皮纸和书简,几杆毛笔,几只装着茶叶的鎏金银盒和不少上锁的木匣。
她很是失望,方才月泉淮告诉她自己搭乘的船上多为商贾贵族,而他俩在沙滩上找的箱子是这些乘客的随身物品。
那些华美的布匹或许本要作为贵重礼物赠予他人,棋子、匕首同样是材质外观精致的好东西,可在旅途中解解闷,把玩把玩。
但在如今荒岛求生的境遇下却显得无用。郑霄长叹一声,望着那堆数量不少的书简,心想若是拿来引火,会不会变成爆竹。
不出所料,没有箱子里装着裤子。是啊,船上的商人可能沉浸于品茶对弈,随手拿起几卷书,绝不会随手掏出一条裤子。
月泉淮拿起一个锁住的木匣,轻轻掂量了几下,抽出剑精准地斩断了锁扣。并非剑刃削铁如泥,而是月泉淮对内力的控制更为精准了。
剑刃表面附着的内力流光一闪,郑霄暗暗吃惊,月泉淮的悟性和天赋之高超乎她的想象,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将内力自如地化形输出。
月泉淮随意取出一枚簪子,审视两眼后又将其放回木匣,随手向身后抛去。郑霄忙跑过去捡起盒子,这么随便处理别人的遗物她有点过意不去。
这边月泉淮开盲盒,那边郑霄跟着收了一路,可惜并没有发现更多有用的物品。月泉淮兴致盎然地在郑霄身边坐下,主动提起了郑霄的裤子难题。
“没有针线,这些布也用不上,或许你试试用草叶编一条裤子呢?”郑霄向后仰身,慌忙挥手道“我不会啊,这比烧火难多了啊,我更不可能研究会啊。”
月泉淮眨了眨眼,“试试去。”
又是这副和善浅笑的表情,郑霄内心悲痛,扭曲着扬起嘴角,“好主意,我这就去试试。”
两人将物品合并在几个箱中,抱着向帐篷走去。
郑霄抱着各式各样的叶片回到营地时,月泉淮正把一块一人多高的木板插在帐篷对面。
理了理衣服后摆,郑霄找了块石头坐下,开始处理第一种叶片。这种叶片较软,似乎很适合编织。
将叶片撕条,郑霄看见月泉淮用刚捡到的匕首在木板上郑重刻下两道印记。
郑霄不解,在这种情况下清楚地记录时间,不会更容易感到绝望吗?她也确实问了出来。
月泉淮转头看向她,脸上的表情略微复杂,“越是这种情况越要有清楚的认知。否则等你真正有机会离开这个岛的时候,可能已经失去自我了。”
月泉淮说的含蓄,郑霄听后若有所思,不禁有些后怕。
如果流落岛上的只她一人,以她的性格,恐怕一年下来只会浑噩潦草度日。等到遇到船只救援时,或许早已沦为了一个野性难驯的形象。
其实刚才找叶片的时候,她就已经产生了要不就穿着开裆裤凑活的想法。没有清醒自律的月泉淮,她可能开始往野人方向滑落了。
在无人的荒岛上保持“自我”,是同生存一样重要的事。
实际上月泉淮对当前处境的考虑并不深重,他并未预想到自己将在岛上度过整整一年。
他只想到在这仙岛上静心修炼数月,还要和郑霄这个行为独特的小孩一同相处几个月,自己别无意识间被同化,回到世俗社会时闹出笑话。
但看着郑霄崇拜的表情,月泉淮知道对方定是脑补出了什么夸张的东西。享受着他习以为常的目光,月泉淮决定随对方想了。
他转身将自己帐篷顶的树叶拆下,换上刚得到的布匹。竹月色的料子在木架上展开,帐篷瞬间精致了不少。
眼见布匹长度不够,月泉淮又抓起一卷白布准备接续。郑霄扔掉手中揉烂的叶片,拿起第二种更为有韧性的绿叶,继续盯着月泉淮。
没有针线的情况下,她倒要看看月泉淮怎么处理这两块布。
在郑霄火热的视线下,月泉淮再次抽出剑,将两匹布的端部划成细条,再一一系起。
片刻之后,加长后的帐篷罩便制作完成了。
月泉淮忙碌着将布角固定在支架上,留下郑霄在心底懊恼又输给了月泉淮一回。
完成帐篷升级后,月泉淮在郑霄身边坐下,此时郑霄才找到适合编织的叶片。
每天不定时放松的娱乐节目,郑霄手工课堂。
月泉淮从地上捡起几片郑霄的失败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你这是在编辫子?”
郑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新作,张开嘴说不出话。她愈发感到沮丧——她似乎还没有独立完成过任何一件事,处处都离不开月泉淮的帮助。
郑霄深知月泉淮未来的经历与晚年的脾性,因此对他始终怀有一份敬畏之情,并努力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这几天的朝夕相处中,郑霄多次在心底自我反问,还应该用看待未来月泉淮的眼光去审视这个自己处处依靠的青年吗。
尽管郑霄尚未找到答案,但她清楚地知道至少自己无法像以前那样看待月泉淮了。
真切地接触到这个略带可爱的天才青年后,仰慕和依赖是很容易在心底蔓延而出的。
月泉淮也拿起一张草片开始摆弄,郑霄看着地上所剩无几的绿叶,决定再去摘上一些。
她思绪飘飘忽忽,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波澜壮阔的海面,一瞬她瞥见一个身影如同落叶般在波涛间起伏。
郑霄再次大喊着飞奔向海边,她看清了,那是个人!
她一个飞跃,跳入海中,迅速接近那个在水中摇摆不定的躯体。然而下一秒,郑霄惊恐万分地尖叫出声,海水猛烈灌入口腔,她只能凭借本能以狗刨式奋力扑向岸边。
月泉淮也走了出来,看着狼狈的郑霄和水面上漂浮的黑影,他快步走向海滩。
果不其然,那是一具膨胀苍白的尸体,随着海波“游动”。
“月泉淮。”郑霄双眸惊恐,跪倒在沙滩上,用手臂艰难地支撑着身体向月泉淮的方向挪动。
刚刚那几乎触及尸体的惊魂瞬间,让郑霄双膝如绵,无法支撑。当她看到月泉淮疾步走来时,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一把抱住了对方的小腿。
死亡的气息与身后冷冽的海水一同涌向沙滩,这几天艰苦的经历在死亡面前都变成了玩闹。
郑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安然登陆是多么难得的幸运,也首次对眼前的困境有了真切的理解:在这未知而严酷的环境中,她能够度过三百天吗?
月泉淮感到自己小腿上挨着的身躯在不断颤抖,海上漂泊求生的无力和对意志的消磨他深有体会,看到郑霄心大且乐呵的表现他就猜到对方上岛的经历多半较为轻松。
随着海浪的猛推,那个身影最终停在了沙滩上,浮肿的双臂间紧紧扣着一个红木盒子。
空气中夹杂了一些不妙的气味,月泉淮看了看自己脚边仍埋着头的人形挂宠,不觉得自己有为他忍受这气味的必要。
他拍了拍郑霄,“起来。”郑霄抬起头,原本灵动的桃花眼此刻因恐惧睁大得仿佛杏眼,“我腿软,对不起。”
“那你松手。” 月泉淮平静地说。郑霄立马撤了手,僵硬地摆出一个惨笑。
腿上没了束缚,月泉淮转身就走。郑霄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强忍着腿部的无力感,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跟随。
然而,她的双腿仍不听使唤,加之背后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紧盯着她,郑霄越发感到恐惧。
在如此可怕的环境中,郑霄心中除了跟上月泉淮别无其他想法。
她用膝盖和双臂一点点将自己拖离沙滩边,此时月泉淮的身影已经在视野中消失了。
但很快,月泉淮迈着箭步再次出现,怀中抱着几卷布匹。
但他隔着老远就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幅度之大连带着肩膀都向上提起。紧蹙的眉头和因抿嘴而微微嘟起的脸颊竟有几分可爱。
也可能此时大步走向自己的月泉淮在郑霄眼里实在是仙人显灵,尤为亲切。
月泉淮越过郑霄,走向那位运气不好的旅客,快速用布盖住了他的上半身。
“过来帮忙。”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让他难以忍受,这几个字几乎是通过牙缝挤出来的。
郑霄努力稳住身体,颤巍巍地站起,询问道“要怎么做?”
“当然是把他埋起来。先用这布把他从岸边移开。”月泉淮一个字也不愿再说了,对着郑霄挥挥手示意她去干。
接下来的过程,郑霄像是被自动清空了记忆,只知道将这名逝者一点点拖离海岸线,直至找到一处沙土较为厚实的地方才停下。随后,她默默蹲在一旁,机械地用手挖起了土坑。
月泉淮盯了她一会儿,离开找了两块木板递给她。郑霄接过木板也不说话,仍低头铲土。
好在这地多是沙砾,后还有月泉淮的帮忙,很快便挖出了一个深度适宜的坑。
郑霄此刻已不似刚才畏惧,用木板将布包裹推进了沙坑,然后开始覆上沙子……
等郑霄彻底回过神来,她和月泉淮已经坐在另一处沙滩上静静地看着夕阳缓缓落下。
月泉淮的声音在这片宁静中响起:“不必担心。”
波光粼粼的海面映得他眼睛熠熠生辉,也不知这句话是说给成功漂泊过海的自己还是说给茫然无依的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