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荒凉破败的村庄里，几个形容诡异的人型生物围着空地上的篝火打转，暗色的烟雾环绕在他们身旁，整个场景弥漫着怪诞的阴云。

上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还是上一次。

索菲亚差点以为自己又掉进了什么童话里的兔子洞，只是兔子洞里面不是梦游仙境，而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在跳大神。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去踢飞了领舞的那个，从一旁顺手拿了个桶浇灭了篝火。

“圣水，我的圣水——”那个被踢飞的还在哀嚎，索菲亚顺手把剩下的“圣水”还到他头上，然后他就不吭声了。

索菲亚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捂住了鼻子——这桶里的水隐隐发黑，气味和一旁堵塞多时的臭水沟交相辉映。

篝火的余烬不甘心地闪了两下，最终还是在风中熄灭了。乱舞的群魔也渐渐勉强恢复了人样。

“咦，我们是在做什么？”“嘶，身上好痛，好像被老大罚去跑十圈山路之后的样子。”“离远点！你凑这么近想要干什么！”“谁凑近了？你踩我鞋了！”……

一片乱哄哄中，一个清醒的格外快的壮汉扫视一圈，上前对索菲亚抱拳道：“我们是途经于此的行商，多谢老人家出手相救。”

旁边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索菲亚看了他们一眼，拄着拐杖咳嗽了一声：“唉，年轻人啊，就是容易沉不住气。”

索菲亚：想把这句话扔到别人头上很久了。

有说不说，怪不得那些人喜欢倚老卖老，确实感觉很爽。

领头人噎了一下，也没敢对这位孤身一人就能出现在荒村的老人家说什么，只转头看向那个“领舞”，眉眼间不再压制的凶煞之气倾泄而出：“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们？”

那人委顿在地，除了刚开始的那一声叫喊就没抬过头，低声喃喃着：“雾气，水，好多水……是神，神明发怒了……”

离他近的几个人顿时生气了，上前想要推搡：“几个意思？老大问你话呢！我们见你可怜好心带上你，结果你却给我们下药想要害我们，你这人……”

那个“老大”挥挥手拦住了他们：“别离他太近。”这人来路不明，手段也有些邪性，他们之前都不知道怎么中的招，何况这人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别身上带着什么病吧。

“老大”在这群人里威信很高，他一发话，其他人都不再吵嚷了。

他一转头，带着点恭敬的态度问救下他们的神秘老人：“老人家，您可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索菲亚看着那个人，他一整个人瘫在地上，仿佛一块皱皱巴巴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抹布，明明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处，四肢也都正常，但就是莫名的有一种非人的质感。

“水……水……”他还在喃喃着。

索菲亚慢吞吞地拄着拐杖上前，没有在意周围那群凶神恶煞的“行商”纷纷后退的动作，伸出拐杖挑起地上人的头。

“老大”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带着兄弟们又后退了七八｜九十……米。

拐杖上没有传来什么阻力，地上的人仿佛一只无骨的不明生物顺着拐杖上的力道抬起头，一双眼睛空洞而浑浊，仿佛泥潭里星空的倒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双眼睛看到她，突然开始癫狂的大笑，像围绕着尸体盘旋的乌鸦的啼鸣。

“神——神明——”那个“人”笑到气管都发出嗡鸣，“我献上了，我已经，祭品……”

索菲亚一拐杖敲在“他”的后颈，物理帮他闭上了嘴。

她再一回头，之前那群人已经退了一射之地，远远的声音传来：“大师——您千万小心啊——”

索菲亚：“……”

她挥挥手，想叮嘱他们去好好检查一下。

然后几个呼吸之间，一群人就跑没影了。

索菲亚：“……”

彳亍。

也算省了她的事了，之后就各人看各命吧。

她转头，发现那个人又睁开了眼睛，或者说那两个沉甸甸的黑洞，切切的“看”着她。

索菲亚看着这个已经不太能称作人的东西，紫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弥漫出来，又试图往她的身上挂。

初夏的夜晚，天气已经闷热了起来，索菲亚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腿上一沉，她低头看去，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衣角，低声的，不断的说着什么。

正常了解一点“祟神”的人，看到这幅场景都会立刻远离，生怕被沾到一星半点。

索菲亚却毫无顾忌地蹲下身，去倾听“他”在说什么。

“……我出来了，你们在哪里……船……沉了……”

再听下去，就只有模模糊糊的不成字句的呓语，再然后声音渐渐弱下去，直至消亡。

晚风吹过破败无人的村落，夕阳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包括躺在地上生机消逝的躯体，和沉默僵立许久的人。

直到那些紫黑色的雾气脱离了躯体的束缚，开始向周围扩散，索菲亚才被惊醒。

野地里足够顽强的杂草触及到那些雾气都立刻枯萎，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索菲亚想了想，走到那片雾气的中央。

-

散兵看着手上扶住的“老太太”。

她的伪装功夫已经算很不错了，但是从前毕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离近了熟人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何况——

散兵扫了一眼，一个雷元素的印记在暗处隐隐发光。

散兵：“……”

他无言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落地后摸索着在屋子里想找东西招待他，一路上为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我来吧。”沉默许久，从恼火，到松了一口气，到熟悉的气闷，散兵最后还是没办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过了那个要摔不摔的锅。

索菲亚刚要客气一下，听到这个声音：“……”

“等你来，雷电将军把神像都砌好了你也吃不上饭。”散兵习惯性地嘲讽一句。

索菲亚安静乖巧地坐在一旁，只希望自己能隐形。

炊烟在无人的村落里袅袅升起，院子里也都是杂草，鼻间除了植物的气息渐渐又多了烟火和食物的香味。

索菲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才恍觉自己之前精神的紧绷。

散兵看了一眼坐在那一脸傻笑的人，心中暗骂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地平和下来。

没办法，骂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这人装聋作哑有一手。

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不用他动手这人就快把自己饿死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他凶狠地一勺子戳在锅里，把凝结成一块的米戳散开，皱了皱眉。

这里毕竟没人住了，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一点食物也只能保证没有变质，其他的只能凑和着入口。

索菲亚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眼前模糊成暖色的色块，食物的馨香唤醒了遗忘许久的食欲，饥饿和疲倦反复拉扯着大脑，扯得她昏昏欲睡。

“邦——”的一声，她的头上迎来一击。

索菲亚悚然惊醒，刚要条件反射地背律法词条，才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在老师的书房里昏昏欲睡地背书，敲醒她的也不是老师手中的笔，而是一根勺子。

比老师凶多了的人正语气不善地喊她：“发什么呆？不想死就赶紧过来吃饭。”

索菲亚从善如流地坐到桌边，也不怕散兵一气之下毒死自己——他要是想杀，挥挥手就能送她上西天，何必废这个心思。

就是有点心虚——刚闪了散兵一道，现在还要吃他做的饭。

散兵自己并没有进食的习惯，抱胸冷眼看着对面的傻子拿着勺子在桌子上划拉，最后盛了一勺空气送进嘴里——还是没忍住一把夺过碗，拿过勺子盛好，抵在她的嘴边。

索菲亚：“……”

她现在有点怀疑散兵是不是想噎死她，或者吓死她。

“那个，”她在一勺接一勺的间隙里艰难开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女士已经见到将军了吗？”

“是啊。”散兵冷哼一声，平淡的语调莫名听出一股阴阳怪气：“活得好好的去见的。”

索菲亚：“……”

啊。

想起了什么被忘到脑后的事情。

“呃，我以为，愚人众内部的消息不会传的这么快……”

或者说，也不会有人特意关注一个底层的废棋子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被茶泡饭烘得温热的勺子又被凶巴巴地抵在嘴边，索菲亚只能无奈地张口，止住了话头。

……饭并不难吃，相反十分美味，微苦的茶水和清甜的米饭交融在一起，清淡的味道恰到好处，即使食材简单也能甩她自己平时做的那些勉强维生的三餐八条街。

就是突然想起了初见散兵的时候，奢华的宴会上，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食物与酒水精美而冰冷，执行官们端坐于高台之上，平等地蔑视每一个人。

那个时候索菲亚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当初高高在上的执行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甚至是被还算耐心地喂饭。

“……”

索菲亚想，该怎么委婉地提醒散兵，以正常人类的食量，再喂下去她是会被撑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