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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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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最终没改,白知秋理了书册,给他腾了一部分书架出来,又给对面摆了书案。

客厅中点着淡淡的芸香,点久了,飘了些许进卧室。屋外落雨,飒飒作响,催人犯困。淅淅沥沥的雨声伴着睡梦一直落到第二天早上,落了一院残花。

谢无尘拾起一簇落于石案上的花,别在衣襟上,出门往藏书阁去了。

今日是第一天选课,藏书阁热闹得很。录名阵下挤得满满当当,叽叽喳喳不停,略微吵闹。

余寅将原本安置在阵下的桌案挪到了门边,椅子侧放,搭个二郎腿斜倚着桌,扬眉带笑地同身边男子边说话边转扇子。对面坐着的蓝衣女子看起来恨不得把他就地掐死,奈何人多,没办法直接下手。

谢无尘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倒是余寅眼风斜扫过来,冲他挑眉。

谢无尘权做没看见,向大阵走去。

阵上所列课程依照院系分为四部分,各部分又按部就班分下去,最后再依照简易难分作三档。先录课程名,后面跟着授课夫子。

谢无尘没在医阁的下属课程中找到白知秋的名字。

谢无尘微微皱眉,皱完眉又觉得自己是被余寅那个不靠谱的带偏了,竟然真的跑来找白知秋所开的课。

不等他扭头,视野中便撞进一把合起的折扇。一只手就势搭在他肩膀上,四指捏着竹木扇骨,小指松松搭着。

来人不让他走,将小半身子的重量倾了过来,抬头望向大阵,在看清内容时笑出声:“白师兄的课不在医阁,在仙道院那边,归属于心法。”

“我不找他。”谢无尘说。

“是么?”余寅折扇挑起,碰了碰他衣襟口有些焉的花簇,扬着音调“哦”一声,“真不找?”

谢无尘面无表情打掉了肩膀上的手。

“你的表情怎么比小师兄还少?”余寅贼心不死,展开扇子送了一缕风过来,笑眯眯补充道,“又不能省两顿饭。”

整个学宫中,怕是找不到第二个跟余寅一样表情丰富还聒噪的人了。

如果有人和余寅有仇,白知秋一定首当其冲。

谢无尘正想反驳,身后就传来温温凉凉一声唤:“余寅。”

“……”余寅的手明显一僵。

这不是白知秋,白知秋不爱喊人,找人时候也是抬起眼睛,眼神平平淡淡投过来,没什么意味。

不过,余寅是掌门的亲传弟子,能这么喊,要么是师兄师姐,要么……

谢无尘跟着余寅转过身。

立在身后的男子上下打量着他们,在他开口前,余寅抢先道:“他找小师兄的课呢。”

这话让谢无尘想反驳,又没法反驳,于是选择沉默,僵硬地与男子对视。

男子瞧上去该有四十上下,没有佩玉简,而是佩了一穗深蓝流苏,一手背在身后。

他们两个对峙去了,余寅一下送走两座瘟神,当即就想遁。孰料他将将抬起脚,便听男子问谢无尘:“你同院的师兄师姐呢?”

余寅想要遁走的脚一下没落到实处,差点扭个七荤八素。

谢无尘瞬间松了一口气,旋即变脸。然后,他用一种意味深长心照不宣的眼神,配合着一点无需多言的意思望向余寅。于是,男子的目光也跟着转过来。

余寅想收回谢无尘没表情这句话了。

这人跟白知秋一脉相承,整人的神态都相似,真丢在白知秋那学上两年,估计就成了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了。

面上白,心里焉坏。

“他在小师兄院子里呢……”余寅咕哝道,乖顺站到他身后。

“知秋同意了?”男子讶异。

“是啊……”余寅说,底气更虚了。

谢无尘躬身行礼:“见过掌门。”

“免了,”明信压压手腕,带他往仙道院的课程那边走,“要选知秋的课?”

谢无尘觉得,明信外貌年纪虽然不算太大,但对他笑的时候,却有种上了年纪的老人才有的慈祥,和不可避免的教训晚辈的上位感。

此时此刻,被连续敲章,他已经不想再反驳了,“嗯”一声。

“慎重些,余寅骗的?”明信笑道,“知秋的课素来哀鸿遍野,有弟子修了五年都没过。”

说话间,明信已经给他指了白知秋开的课程,让他自己去看。

白知秋所开的课位置靠下——难度只是简。

那为何能五年过不了?

课桌都该给盘包浆了。

谢无尘脑中盘旋着许些思绪,伸手用玉简去叩,见流光闪过,垂下眸子,收回手。余寅在身后碎碎念:“您也不管管他。”

明信失笑:“我哪管得住他。”

“明明是纵着他。”

明信也不恼,跟余寅说车轱辘话:“我不纵着你么?”

“您就是最偏心他。”

明信低低笑开,不反驳,片刻后,道:“不过,知秋开课后要回碧云天吧……”

“还有几天呢……”余寅“嘶”一声,谢无尘感觉他的视线投了过来,像是在琢磨什么。于是他转过身,明信就隔空向他一指,落点正是他的玉简:“若有不解,问知秋就是。”

谢无尘一怔,点头:“麻烦您。”

明信微微颔首,走了没几步就见一袭白袍迈过门槛,在人群外站定。

明信微讶:“知秋。”

白知秋站在人群外,冷冷清清,与众人在不知不觉中划开一道极为明显的分界线。他左手抓着一把伞,低头垂眸瞧着右手执的玉简。听见明信喊他时,点了下头,又看向谢无尘,片刻后,开口:“掌门。”

“你院中的小师弟在这,我还以为你把他单独丢下了。”

“没有,”白知秋开口,轻飘飘斜瞥余寅一眼,视线没什么劲,他顿了下,道,“我起晚了。”

一句话说得真假难辨,明信居然信了,哄人似的:“雨天易犯困,接上人了,回去休息吧。”

白知秋淡淡应下,在余寅明信走后,重新抬起眼睛,望向谢无尘。

他觉得白知秋的目光在他领口停了瞬间。

他与白知秋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对视,像白知秋与其他人那样,隔着一片楚河汉界。谢无尘正想上前打破这种氛围,他迈出一步后,白知秋道:“抱歉。”

前几日,谢无尘因为自己的冒犯对他说过“抱歉”,现下,谢无尘并不觉得白知秋对自己有什么好抱歉的——

如果忽略身边那些成群结伴来选课的弟子的话。

谢无尘上前,眼尖地瞥见了他发上翘起了一个小卷。

白知秋似乎并没注意到,他执着玉简,抬起眸子看他,眼睛里还有两分未褪的倦意。雪白如云的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滑下一段,半遮半掩地露出瘦削的手腕和腕边一道隐约的浅红色压痕。

是真的躲了懒。

从见第一眼开始,谢无尘就觉得白知秋是天上的仙客,一举一动都与他们有着不可消磨的距离感。正因如此,他仰视着白知秋,像仰视着无悲无喜的尊像。现在也是一样,他站在人群之外,一身雪白长袍,纤尘不染。

可这一点弯曲,谢无尘突然就不太懂白知秋到底怎么想的了,也觉得自己对他一直以来的认知,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样的白知秋,有一种虚渺的真实感,好似一下子成了这藏书阁中的凡人之一。

谢无尘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白知秋先他一步打破了这片楚河汉界。

“我来看看,”谢无尘别开眼,道,“倒是不想白师兄开了课。”

白知秋似是还没醒彻底,有前几日看不见的一点慵懒,唇抿着,有点不太高兴的感觉。他点了点头,收起玉简,然后微微蹙眉,问他:“回去么?”

这么一会,藏书阁里的人更多了。若是再等一等,也不知会不会有两分集会的架势。

谢无尘觉得,“回去”二字背后的意思可能是觉得太吵,或者是想回去再睡一会。

两者完全可以分个先后,并不冲突。

“嗯,回去。”

白知秋转过身,手垂落下去,搭在衣袍边缘,向旁边让了一步。

这一步的距离很微妙,他给谢无尘腾出了可以并肩而行的位置。

先前去仙道院时,白知秋走在前,后面领着他和文松月。方才那个动作幅度再大些,落定了也是来牵小辈。

并肩而行,则是同辈,或是同僚之间。

至少这个瞬间,让谢无尘转瞬坠入对先生的回忆中,又从回忆中脱离而出。

也是这么个瞬间,谢无尘意识到,这几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他总是想起先生,然后再从回忆里脱出来。

他蜷了蜷手指,走到白知秋身侧,在后者平静的目光中,接过他手中的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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