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尘一边吃着早膳,一边沉思着接下来的打算。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味同嚼蜡,思绪乱糟糟的,最终打算出去走走。
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拿起手帕擦了擦唇角,目光落在院中。天光渐亮,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草药香气。房舍的门窗相继打开,各个房间里的人似乎都已经出来各司其职,整个院子在早膳后渐渐恢复了生气。然而,十一号房却依旧死寂。
李观尘整理好衣襟,缓步走向门口,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阿茹。后者正站在一旁整理药材,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抬头,目光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活计。
李观尘未作停留,迈出门槛,呼吸着外头稍显清新的空气,朝着坊市的方向走去。
此刻的街道已然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烤饼和各种食物混合的气息。李观尘缓步前行,漫不经心地浏览着沿街摊位,时而停下脚步,看着商贩兜售的各类玩意儿、胭脂水粉、奇石玉器,心里却在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正当她思索之际,一个小小的算命摊引起了她的注意,除了她,算命的大多都是老头儿,但这个算命先生竟然是个相貌堂堂的美少年。他的神态从容,眼底藏着一抹玩味,虽是算命,却不像那些混迹江湖的术士般油滑,反倒带着几分悠然自得的气质。
少年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肩膀很宽,只是坐着,看上去身高应该也很高,一袭藏青色道袍衬得他身形颀长挺拔,袖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乌黑的发丝随意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耳侧,鬓间别着一支简朴的木簪。他手肘支着桌案,微微侧头,看着摊子面前的少女耐心的解答着什么。
少女看起来有些害羞,低垂着头,时不时瞄一眼少年,指尖绞着衣角,似是纠结着什么。
对方似是察觉到了李观尘的目光,眸光一转,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那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眉眼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风流。他的五官端正精致,唇角微微上扬,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愈发迷人。摊前的少女正托着腮,双颊微微泛红,一副被蛊惑了心神的模样,眼神几乎黏在少年身上。
李观尘瞥了一眼,暗暗在心里冷笑,低声嘀咕道:“这笑容还真是耀眼啊,不知要迷死多少人哦。”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有些不怀好意。这个少年的笑意虽然明朗,却让她有种被窥视的错觉。
她收回目光,装作随意地走到一旁,挑选起摊子上的荷包,同时从怀中取出昨日那个姑娘送给她的荷包,在手里摩挲了一下,与摊位上的货物对比着。她眼神微动,低声向摊主问了几个问题,摊主随口应答,李观尘却已在心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她轻轻点头,刚想转身离去,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堵结实的胸膛,撞得辫子上的铃铛叮当响。
“唔……”对方闷哼了一声,似是被撞得不轻,皱眉揉着胸口,语气带着几分痛意,却仍旧带着懒洋洋的笑意,“姑娘小心些。”
“抱,抱歉。”李观尘抬眼看去,竟是刚刚那个算命的少年。他比她足足高出一头,此刻微微低头,眉眼间透着一丝戏谑,嘴角的笑意依旧不减,只是语气里添了几分委屈。
“姑娘的头可真硬。”他说着,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李观尘微微挑眉,原本因对方出色的外貌而生的几分好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语气不咸不淡:“当然,你可以试试自己的,你的头也是很硬的。”说完便要走。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人群如潮,吆喝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空气中混杂着烧饼的麦香、糖人的甜腻气息。李观尘脚步不停,径直往前走去,然而身后却始终跟着一道轻快的脚步声。
“姑娘别生气。”那少年笑着,语调懒洋洋的,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戏谑。
李观尘微微皱眉,依旧不理会,脚步不疾不徐,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为表达我的失礼,我给姑娘送一卦可好?”
“不必了。”李观尘的声音淡漠如水,没有丝毫起伏。
少年挑眉,似乎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嘴角的笑意反而加深了几分:“姑娘是不相信我的卦术,还是说,因为是同行,不愿意让我给你算一卦呢?”
李观尘闻言,步子顿了一瞬,随后缓缓停下,微微侧头,目光审视般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不慌不忙地立在原地,一袭藏青色道袍随着微风轻轻拂动,乌黑的发丝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鬓间。他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眼俊秀,鼻梁高挺,唇色淡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白皙透亮,神态间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邪气。
“同行对同行的感知力还是很敏感的。”他不经意的瞥向了李观尘腰间的铜钱和紫砂葫芦。
“你非要粘着我做什么?”李观尘语气不善,眸色微冷。
“姑娘,不要这么看我,我可没有恶意。”少年抬手比划了个手势,眼底笑意盈盈,“只是难得在这地方遇上个年纪相仿的同行,不如交个朋友?”那语气竟带着几分委屈,可李观尘却莫名觉得,他这副模样更像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
李观尘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里想着:“他是在跟我撒娇吗?”
“多谢好意,但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李观尘神色未变,语气依旧平静,不愿与其多纠缠。
“姑娘,马上要死了,不是吗?”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抽离了一瞬,李观尘的瞳孔微微一缩。
她心头倏地一紧,下意识地拢了拢袖子,将手腕遮得更严实。昨夜吐出的那滩黑血仍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眼前这少年,居然一眼看穿了她的处境。
她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这位神秘的“同行”。他神色从容,嘴角依旧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然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反倒带着一丝探究与笃定。
他究竟要做什么?
“现在姑娘有兴趣了吗?”少年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诱导性。
李观尘盯着他看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好。”
何青听后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光,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李观尘朝着自己的摊子走去。
摊子摆在街角,位置不算显眼,但布置得颇有讲究。一张不算新的八仙桌上铺着一块干净的青布,布面绣着些许道家符篆,旁边摆放着几枚铜钱、一副龟甲,以及一盏油灯,灯火幽幽,散发着淡淡的松香。桌角还摆着几本书籍,似是道经。
李观尘眯了眯眼,心里有些怀疑——这些物件虽一应俱全,看似专业,但怎么看都像是新近置办的,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未免太过刻意。
“姑娘,请坐。”何青客气地拉开一张木椅,嘴角仍旧挂着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李观尘微微颔首,落座后,目光始终未离开何青。少年相貌生得极好,倒真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只是,他的笑容太过干净,眼神却透着一丝狡黠,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个单纯的少年,还是个心机深沉的骗子。
“鄙人何青,敢问姑娘芳名?”
“李观尘。”她答得简洁,目光沉静。
“好名字。”何青似乎认真地品味了一番,笑道,“观者,观世、观心、观象;尘者,世间万象。取此名者,必是极重视姑娘之人。”
李观尘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扬了扬眉。
何青不再多言,轻轻拨弄桌上的龟甲,随即抬眼问道:“姑娘可否告知生辰八字?”
“我不知具体的日子。”李观尘淡淡道,“约莫是天成元年四月。”
闻言,何青的指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也收敛了一分,似乎在斟酌着什么,半晌才缓缓说道:“姑娘,请伸出手来。”
李观尘略微迟疑,随后将手伸出。
何青执起她的手,指腹轻轻拂过掌心纹路,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她手腕处的黑色纹路上。那一刻,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指尖的力道也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瞬。
“原来如此……”他低声呢喃,神情有些释然,同时又有些困惑。
李观尘察觉到他的异样,眼神微冷:“何道长可看出了什么?”
何青缓缓松开她的手,神情恢复如常,轻描淡写地说道:“姑娘的病,你自己应该已经清楚了。”
李观尘目光微闪,沉默不语。
“这个病,按理来说是无药可救的。”何青继续道,语气轻描淡写的说道:“而且,你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她即便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妙,但从何青口中听到这句话,依旧让她有些不悦。她抬眼盯着少年,眼神锐利的看向对面这个有些不着调的年轻道士:“活不久这一点,我自然知晓。”她缓缓开口,声音平稳,但语气却透着几分冷意,“但真的无药可救吗?”
“哦?看来姑娘知道自己的病该如何医治?”何青带着试探的意味问道。
“这个嘛......”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摩挲了下下巴而后缓缓说道:“我目前在青衣馆救治,青衣馆馆主说她能给我治。”
何青似是没想到李观尘会如此回答,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目光闪烁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噢,这样啊。除此之外,你还知晓其他的办法吗?”
李观尘闻言微微挑眉,眼神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即身子前倾,声音低沉而略带探究意味:“我还应该知道其他的办法吗?”
何青被她目光锁住的一瞬,神色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随即便轻笑着岔开话题:“姑娘辫子上的铃铛甚是精美啊,从哪里买的?”
“别人送的。”李观尘淡淡道,手指轻轻拂过辫梢上的铃铛,目光微冷。
何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语调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敢问姑娘的师傅是?”
李观尘的眼神微微一沉,眸光锐利地锁住他,语气冷了几分:“你问这个作甚?”
何青耸耸肩,神色看似轻松:“就是好奇,没什么恶意。”
李观尘轻哼一声,语调依旧冷淡:“我不过是个散修道士。你呢?”
何青闻言,似乎有些意外,轻笑了一下,手肘撑在桌面,托着腮沉吟片刻,才悠悠地道:“我啊......现在算是没有师傅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微微晦暗,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片刻后,他抬头看向李观尘,神情忽然变得随意起来:“看姑娘有缘,我便送你一卦吧。”
话音刚落,他从袖中摸出三枚铜钱,推到李观尘面前,示意她掷六次。
李观尘盯着铜钱片刻,最终还是顺势接过,手指轻轻摩挲着铜钱的边缘,然后随意地一掷。
铜钱翻滚落下,叮当作响。
何青垂眸看了一眼卦象,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嘴角的笑意也淡了一分:“竟然是……”
李观尘低头望去,眸色一沉,声音微微有些低哑:“既济卦。”
何青手指轻敲桌面,目光深沉地盯着那几枚铜钱,缓缓道:“想必你应当也是知晓的,此卦看似大吉,但往往也意味着暗藏危机。”
李观尘没有说话,指尖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铃铛,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既济,水火既济,意为事物已达成,但也意味着大势已成,无法再变,进则险。
她低头看着那几枚铜钱,眼底划过一抹深思。
何青唇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姑娘,你可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