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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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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回s市那天,机场人不多。但在看到行从竹和六岁孩子的那一刻,行白所有的好心情都变坏了。

行从竹穿着商务风西装,化了全妆,优雅地牵着女儿的手,将她拉到行白面前,说,“囡囡,来,认认你姐姐。”

小孩子抬头看了行白一眼,又低头看鞋头的装饰小花。

岁月待行从竹这人极好,什么美丽都带不走——生育却不衰老,结婚但仍从事热爱的工作,家庭和睦,作为第二次母亲她是成功的,找回了丧偶的青春和童年时嫁个好丈夫的梦,威严高大的顶梁柱父亲,虽然他最近“稍微有些”晚节不保,但控制消息依旧轻而易举。等他进了坟墓,黑白遗像留给众人的又是无懈可击的形象。

她在用砂纸打磨的旧油画上作画,把失去了的都从命运手上抢回来,外人眼中一位充满勇气与斗志的女性,不过这些品质都与行白无关。一个家庭所能拥有的能量都早已注定,正负增减,父母流给孩子和孩子流给父母,不会平白多出一点。

行白开口便是拒绝,“你别来找我。”随即转身就走。

“你在我面前耍小脾气就算了,在亲妹妹面前也没个样子。”行从竹在后面追赶,急促地说,“我是有工作才过来,你看到我就垮着一张脸,难道我这辈子就不能来s市吗?什么事都要听你的?如果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听到你这句话会多伤心!”

小女儿被她紧紧牵着,得拼命奔跑才能跟上速度。

“——诶!你敢!能不能懂点事,我哪里对你不好?”行从竹跑了几十米,刚想发怒,被身边小女儿紧张地抓住手,随即泄了火气,抱起她安慰道,“囡囡不哭,姐姐坏,都是姐姐的错,妈妈不对囡囡生气的。”

听到如此理直气壮的胡言乱语,行白差点没喘过气,什么都要听她的?怕不是正好颠倒了吧,这是行从竹的世界,所有人都必须听她的命令。

宋远柠拦在她们之间,劝说道:“您先去忙吧,我们还有事,到时候再来拜访您。”

行从竹冷哼一声,两三步越过她,推了行白一把。

行白稳住身形,愤怒地凝视她,剧烈地深呼吸。

回家路上,坐在副驾的行白自言自语,语气时而轻蔑时而同情:

“你说她是不是为了那孩子来的?”

“是吧——看起来有点像。”像谁呢?像谁不好,偏偏像自己沉默寡言的样子。

“她肯定不喜欢这种,你看小孩子手都被掐红了,她都不管,还要追上来,真可怜,在这个环境里肯定治不好……”

宋远柠叹了口气。

这东西可能是遗传,也与成长环境有关,不像判了死刑,现在针对自闭症有干预方法,但如果行从竹要让她们帮忙,那肯定是帮不上的,也不想帮。

有妈养有爸宠,轮得到行白这个早被赶出家门的人吗?

行白于宋远柠沉默中突然笑出声,嘲讽道:“什么破基因啊,百分百中大奖,她总不能把这个也扔了呗。”

宋远柠打开电台,降下车窗,迎着风轻笑,“是挺倒霉的。”

踩下油门升到路段最高限速,玫瑰色的云彩从车窗涌起,前方永远到不了的地平线是开放世界游戏里的边界,风呼呼地灌进来,电台响起披头士的《In My Life》,只有车里是现实,超越或被其他车辆超越时视网膜留下转瞬即逝的浅浅轮廓。

高兴、遗憾、解脱,没人说的清此刻有多少种情绪混在一起,像是炖烂了半天的瘦肉粥,青菜、猪肉沫和八年前的网吧近乎融合成黏糊的一锅,在灶火上咕噜噜扑着。

车闯过如海的热汤,橡胶轮胎滋滋融化,任何一场小事故都会使她们毙命,四分五裂的软烂尸块被人吃掉,称赞一声“入了味”,这个世界有够疯的,可至少此刻方向盘在自己手中,向左向右,你是自由。

几天后这些情绪便如干冰升华般消失了。行从竹发一百条语音,抱怨女儿不幸地确诊了,她对此又气又悲:

“我下半辈子怎么办啊?妈求你了,你和小宋以后都不能丢下妹妹,亲姐妹互相扶持找个好老公——好吗?找个好人照顾你们一辈子。”没有母亲不惦记着女儿在婚姻市场上的价值,她是热情推销自家商品的奴隶主,打出的宣传语是“幸福品牌精心制作,只有从我这儿买工具的男人才能真正圆满”。

行从竹不分昼夜敲响宋远柠的家门,疯狂骚扰她们,仿佛是工作得空后的某种休闲娱乐,她在这种近乎虐待的游戏中得到快感。没到三天,行白满眼都是血丝,已经精神衰弱,快要崩溃了。

如果不让行从竹进门,她就在门口大哭大叫,把写满字的纸塞进门缝,上面有谩骂、道歉和爱——爱不向着行白——是怪行白让她的女儿变成这副样子,是因果报应是诅咒是灾祸,是要求推荐最好的医生,是要一个在她死后照顾好她女儿的承诺。掉完虚伪的眼泪,她又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随机时间再次出击。

宋远柠一向好脾气,也忍不住骂她。宋远柠以最快的速度带着行白临时搬家。骚扰停了,可事态并无好转,行白依然逐渐麻木,似乎只要知道行从竹潜伏在身边,她就恶心想吐。

行从竹发来消息问她们能不能好好谈一谈。行白什么都没带,没有利器没有手机没有宋远柠,主动找上母亲,把她堵在旅馆里。

行从竹扯出“为了孩子”的大旗诉苦。她老了,最多四五十年后就要死了,一种毒疮般的恐惧突然渗入骨髓,片面的母性在此刻蒙住双眼,她不允许像行白那样的失败,更怕心爱的孩子长大被吃绝户,所以宁可强拉硬拽把行白拉回去保底,两个总比一个好。

家,家要没有了。她陷入对未来的极度失望,仿佛下一刻就会身在病床,插管上呼吸机,看着血脉分崩离析。

怎会步步沦落至此?

行白把纸撕成碎片,看着她尚能算年轻的、悲伤扭曲的脸,每条细纹和法令纹的沟壑里都能找到曾经在一起的回忆,但那些都变成了回忆的淡淡影子,不再重要了,“你的死亡证明,我也不会签的。如果你还继续来,那我会对你的孩子下手,保证她死在你我前头。”

行从竹怒斥:“你这杀人犯!是不是恨我——说啊!你记恨我干什么?没出息,你就是全天下最毒的白眼狼!”

“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当真了,”行白笑着笑着,模仿起母亲一贯的语调上扬,是一千斤滚烫糖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

她从厨房置物架取出两把刀,把其中一柄丢在地上,刀片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不擅长装疯卖傻,只喜欢说实话,所以给你一次机会——你敢杀我吗?”

“现在动手,你就不用害怕了。”

不用再衰老和孤寡。

闪电划破旅馆窗户死死画定的正方形天空,发出比玻璃炸开更响的轰鸣,行从竹脑海里充斥着自己深深记挂的家人,丈夫和女儿的笑脸,被众人尊敬的事业,想起自己被很多人爱着……要是拼个两败俱伤,她真亏死了!

“你告诉妈妈,妈妈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反复问着。

行白侧着脸,不去看她。管这是什么,施虐者的老去,鳄鱼的眼泪,还是死刑犯的示弱、反省……

明明两人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样子,争斗竟然平息了,像是十八流小说中最烂俗和没有逻辑的团圆情节。行白很难原谅她,但捡起刀放回刀架,自行离去了。

知道行从竹和孩子离开s市的那天,行白开了大瓶啤酒庆祝,然后吞了两板药。

第一口很爽,紧接着是额头连着整块上颌骨的酸痛,眼皮越来越重,她听到太阳穴在欢快跳动,咚咚咚,跃出皮肤。门外的脚步声——

宋远柠扣她的嗓子眼,催她吐出药。

宋远柠用了最大的手劲,一边吼道:“行白,你他妈的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行白觉得脑子有千斤重,脑浆被五根火钳搅浑烫熟了,打铁花般散得一塌糊涂。

宋远柠脸上满是汗和泪,手上是粘滑的咸唾液,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她自打出生起从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她数了数药品,所幸及时催吐,又是难溶的胶囊,呕吐物里的数量和空壳子对上了。

心悸过后,宋远柠恨恨抬起手,在空中顿了很久,最后抽了一记她的后背:“你凭什么——凭什么——”

力度不重,却烫得行白弯了脊梁。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对不起……”行白趴着道歉,身体不受支配,甚至做不到跪下的姿势。涕泗横流,嗓音粗哑,空空的胸膛里高兴有一个人爱她至此,又对这沉甸甸的爱感到负担,恨不得扔开。

行白哆嗦着,乞求她,“我对不起你呀,姐姐,你去爱别人吧,好不好?”

身上衣服被吐得全都脏臭,宋远柠看着她害怕的模样,忍不住湿了眼眶,用手心捂住她的眼睛,说,“再活一天,就多活一天,陪着我……”

宋远柠搂起她,左手垫在她的后脑勺作支撑,让行白能够蜷缩着。二人背靠桌脚,坐在地上,拨通医院电话。

救护车大叫着来了,检查后发现由于催吐及时,行白身体指标还算正常,就是有些营养不良。

早些年——也许得追溯到上学时期,行白就经常一天只吃一顿,因为穷,或者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食物。她醒来只喝大量水,或许三到四升,等到下午饥肠辘辘,胃部灼烧,才随手抓一些饼干糖果,或者是冷面包和勉强做熟的半成品。她故意远离正常的、美味的、步骤复杂的烹饪产品,她确信无法回报美食的价值,包括原料、人工、时间和金钱。把好东西浪费在自己无用的生命上,令她深深恐惧。她甚至想当一颗蔬菜,一坨番茄酱,就不会被此困扰。

带她出院后,宋远柠不忍心,在家试了几十种食谱,又带她去好评餐厅外食,却变相滋生她愈来愈大的自我厌恶和愧疚感。很多时候,她必须暗暗哽住喉咙,用力不把堵在食道的糊状物吐出来,阻止胃食管反流。而她脆弱叛逆的肠胃似乎认为大部分食物过于油腻,恨不得用最快速度放出排泄物和气体,以至于她更频繁去往厕所。从不催吐,却留不下多少食物。

她感到难堪。但当她回到餐桌,看到对面人的担忧,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努力吃到背痛,才放下勺子,歉意地笑,“没有吃完,对不起。”

每次复诊检测结果都不理想。到克莱尔那儿复诊时,她借口离开,站在门外偷听医生和宋远柠沉声交流。等她进去,她们又遮掩愁容,装作轻松,不给她压力。

承受着巨大心理压力,宋远柠对克莱尔说,“她真自私,她自己是可以随时去死的,却不允许我做同样的事。”

“我爱她,我心疼她,我担心她,我以她的痛为痛,她却觉得这是负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羞耻感、责任感和被抛弃感在她心中缓缓割出深不见底的裂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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