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爻变聪明了。

看到这个状态的蒋明晟，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的眼前都有些眩晕。但是他没有自作主张地逃跑，而是镇定地坐在他对面，硬撑着与那双赤红的眼睛对视。

蒋明晟——山神，对李爻的这个反应感到非常新奇，他胳膊撑在桌子上托腮，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舒适的气息：“又见面了，爻爻。”

李爻的嘴角抿了起来，他还没做好准备和山神见面。

蒋明晟的柔和与温柔已经成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调和剂。

“我还要上学，”李爻憋了半天，说。“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伴随着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李爻摸到了冰凉的门把手。

只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自己动作够快就能抓紧离开，谁知几乎是在他开门的同时，身后闪过一道黑影，以如狼似虎的力气猛地将死死地他摁在了门板上。

李爻的脸蛋子被挤压着，感受到自己后背一阵针扎一样的疼痛弥漫开来，连忙发问：“你、里干什么呢？”

山神在他背后哼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离得太近，尽管李爻比蒋明晟大出一个号来，还矮上几厘米，但是神的力量不是他能抗拒的。

山神暧昧的轻笑电流一样进入到李爻的耳朵里，又慢慢悠悠晃过全身，让他本来就不坚定的内心摇摇欲坠。

好像也没什么事情。李爻心想。

色字当头一把刀，尽管山神红瞳的模样十分吓人，可是在李爻的眼里又是别有一番美丽了。更何况这是蒋明晟，无论怎么样他都是李爻昨晚刚刚告白的对象。

李爻老实了：“你把我放开吧，我请个假，不跑了。”

山神说话和蒋明晟不同，他的嗓音里似乎有蚂蚁涌出来，从李爻的嘴中钻进去，往他的心脏上面打洞。

“放心吧，”他用那种怪异甜腻的声音回答李爻，“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爻被松开了，轻飘飘地落下肩膀，心中却掀起来一股脑的疑问。

什么叫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明明没有出过门，而且今天也不是休息日......

山神歪歪头，似乎猜到了李爻在想什么：“你想知道为什么？”

李爻谨慎地点了一下头，看着山神没有嘲笑自己的意思，就又点了一下。

“很简单，”山神不仅没有露出嘲讽的表情，还十分温和地解释，“我不是说过吗？我可以拿到人们的散灵......”

“随便一部分都可以，带着我们没有去学校的那一部分当然是小菜一碟。”

他甚至俏皮地向李爻眨了眨眼，很为自己的聪明感到自豪：“而且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啊，原来是这样。李爻红着一张脸，他做这种表情原来这么可爱。

......

不是，原来是靠这个消除别人记忆的。

“你怎么做到的？”李爻还是不放心，“我们没有出门，你根本接触不到其他人。”

山神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李爻莫名其妙。

“你自己出不去，就觉得我也出不去？”山神说，“爻爻，你跟三四岁的时候真是没有什么差别。”

这应该是被骂白痴了。李爻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好吧。你、你跟我之前见你的模样也没有差别。”

山神抬起头，用赤红如宝石的双眸盯着李爻，慢慢回味他刚才那句话：“我也一样吗？”

能有什么不一样？李爻心想，不管是十年还是多少年，你作为一个神不都是一个模样吗？

难道蒋明晟还会变脸大法么？

“你不记得我了，怎么会知道我和之前有没有区别？”山神锐利的手伸了出来，上面长着寸寸树根，嶙峋怪诞地抚上了李爻的脸。

冰凉。

爻爻学会说谎了。山神心想，自己真是睡了太久太久，好多事情已经超脱了自己的掌握。

蒋明晟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可惜当时失去了一切的记忆——祝絮实在是有手段，居然能在自己的血中动手脚，还躲过了自己的勘察。

李爻一听这种堪称正宫盘问出轨丈夫的语气就心下一虚，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特别对不起他的事情。

他比山神高出来一个头，在外人眼里，甚至能整个把面前的山神包进去。可是就现在的对峙情况来看，李爻的气势弱得快要熄灭了，连火星子都没有，就只是单纯的黑炭冒烟。阵仗大本事小。

李爻这么久没回答，山神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是不是有人告诉你什么了？”

简直就是反客为主，倒反天罡。

明明被搞得一头雾水的是李爻，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也是李爻，怎么李爻成为了被质问的角色了？

而且他还是个容易被带着走的性子，山神顶着这张脸，声音一沉，眼神一深，李爻就想投降了。

完全就是一只露出自己锋利爪子的老虎。

随他去做吧，投降的李爻心想，反正他不会伤害我的。

“没有，”李爻老实地说，“我只是觉得本来就该这样。你不是在我的梦里看到了？我现在已经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了。”

但是他当初看到的山神跟现在可完全不同。

最起码那时候，山神的眼睛是苍茫广阔的蓝绿色，装得下一整个撒欢的李爻。

只是他不提还好，一提到在梦里的场景，山神就想把蒋明晟那部分的自己回炉重造。

实在是太没有定力了，昏头昏脑地鱼，居然一有带着饵料钩子的出现，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

年轻这两个字往往还掺杂着冲动、愚蠢和自以为是。蒋明晟的坏完全来自山神，然而他确实太小了，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之后只能摸爬滚打着去试探，面对李爻摊开来的灵魂根本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毕竟那是他亲自照顾的、滋养的灵魂。

但是就差那么一步。

本来如果融合得足够快足够好，他就能瞒着李爻把一切都做完，最后趁着这孩子睡觉的功夫，把那个不听话的散灵——小毛也带走，剖开李爻的灵魂，扔掉错误荒谬的记忆漏洞，再缝补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美好回忆。

编出来的也好，捏造出来得也罢，总之就是要李爻心悦诚服地跟在自己身边。

一开始那么顺利，都已经靠自己的卖惨赢得了心软的孩子的怜悯，几乎放下了一切的戒备来投奔自己。

可是蒋明晟饿狗一样破坏了他的计划。

果然，在最开始就应该把这个自己杀掉，只留下“山神”就好了，慢慢地扮演李爻喜欢的“蒋明晟”，再一点一点暴露自己的真实面目。

到时候他应该不会再逃跑了吧？只属于自己的李爻。

也不会再发生什么，会失去——

绝对不可以。

山神将自己的手铺在李爻的面前，面不改色地拔下来其中一根纤细的树根。伴随着滋滋如烤肉的声音，他的手心开始瘫软，鼓动，如同正在被打气的氢气球一样起伏上下。

“好看吗？”山神问，而李爻已经看愣神了，这如妖似魔的场景每次都能冲击到他的大脑。

“这个不是树根，是我控制散灵的......枢纽。”山神心情很好，还特意向李爻凑了凑，让他能看得更加清楚。“只要把它拔下来，手里的散灵就会抑制不住地活泼，简直要翻天了。”

他微微笑着，当真将自己的手翻了一下，手心朝下，手背朝上，但是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无论如何都跑不出来的。”

“散灵不是在山神庙的地下吗？”李爻昏了头，“那晚我看到它们钻出来，然后往山神庙那边去了......”

“那是我捏出来方便认人的复制品，”山神叹了口气，又默不作声地将树根握得更紧了些，“而且当时我不在那里，它们最后也不是被我处理掉的。”

不是山神？

李爻几乎只用了半秒就猜到了：“成实把它们——”

吸收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先前只觉得山神的能力眼熟，却丝毫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还以为是小时候动画片看多了造成的幻觉。

原来是成实吸收了山神的力量，成为了一个低劣的赝品。

那么他当时来找茬的时候肯定不知道蒋明晟是山神吧？

可是后来呢？

那么相似的能够通过土地调动森林的能力，绝对被他发觉了什么。同源的力量往往是惺惺相惜的，也许从山神蒋明晟出现的那一刻起，成实就知道自己的力量是从谁身上拿到的了。

想到这里，李爻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握住了山神扎人的手：“你没事吧？他抢夺了你的力量，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危害？”

李爻是不敢随随便便对山神动手的，他的潜意识里对这位陪伴自己的神怀抱敬畏。

只是心疼的心情来得太过突然，完全压制住了曾经别别扭扭的疏远。

两个人温度迥异的手掌接触到一起，竟然双双愣住了。

山神比李爻先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没有，他只是个无足挂齿的小偷。”

李爻心想为什么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手里好像还残留着山神那双冰冷得如同金属一般的手的温度，愣愣地低下头，只见山神不再维持那种悲悯的神情，而是相当复杂地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露出层层叠叠的树枝。

与此同时，李爻感觉到身体涌上一股眩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