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捆绑起来的感觉相当不好受。
李爻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喉咙被勒得过紧,已经渐渐有血腥味弥漫开来,与此同时,从食道到咽喉都像是成为了极具生命力的土壤,无数枝叶落地生根,肆意生长,只扎得他不住咳嗽。
但是有东西控制着他的呼吸,一口气都上不来,上不上下不下,简直要被憋死了。
这不对吧?这不是一个新的早晨吗,我们应该马上就要去——去上学,去慢慢解决薛文卓......然后顺利毕业,升学,结婚。
难道蒋明晟其实生气了吗?
昨天晚上装作一副无辜的模样骗他全盘托出,确实有点过分。可是如果不这么做,自己一辈子都没办法和他坦白交流。
就算蒋明晟能包容这个被瞒在鼓里像白痴一样的李爻,能溺爱能温柔地抚摸还能像全世界的爱人一样窝在一起说悄悄话,他也接受不了。
李爻接受不了他们两个之间存在着如此深的沟壑,一眼望下去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秘密都是人们小心翼翼赋予自己的遮羞布,李爻并不是好奇心重到要窥探别人隐私的那类人,但是如同天堑一般的隔阂,往后真的不会妨碍到他们的生活吗?
蒋明晟永远都处在那个主动的位子,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完全凭靠心情。
说实话,在李爻慢慢得知蒋明晟是一个神——一个完全不同于常人的存在的时候,他简直要泣不成声。
那要怎么办?要留下他吗,能留下他吗,好不容易的重逢要这样轻而易举地放弃吗?
但是无论是董永还是大大小小其他故事中与神为夫妻的男人,都是李爻曾经唾弃的对象。他不喜欢这些用小手段骗取神明感情又或者其他东西的人,一直以来,李爻都在为织女落泪。
那炫亮的云锦天衣还能再出现吗?从此之后的天上如何再出现漂亮的晚霞呢?织女要怎么捡起自己的用奇珍异石做成的梭子呢?
漂亮的锦绣自眼前天边飘飘忽忽荡漾,慢慢地失去活气,慢慢地变成石帛,变成银片,变成沉重又笨拙的长鞭,捶打下来了。
李爻猛地惊醒,眼前漆黑一片。
......还没清醒吗?
他甚至怀疑自己还没有睁开眼。
再次试探后,他惴惴不安地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关起来了。
不仅仅是简单的关,身体各处传来的钝痛也给李爻提了一个醒,好像还被捆住了。
唉。
原来真的生气了。李爻叹了口气,他试探性地握了握拳头,虽然长时间的捆绑导致血液流通不畅,已经让他的身体有些麻木,但是总算还能感觉到手脚还是完好的,着实重重松了一口气。只是自己早上只顾着穿校服什么的,根本没有在身上留一些锋利的东西,连一把钥匙也没有。
不过这个绳子的粗细程度,估计用钥匙也没用。
蒋明晟把自己关起来的?
说实话,李爻根本不记得。他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幕,是蒋明晟似喜似悲似笑似哭的一张脸——其实现在回忆起来,竟然觉得这张脸有些陌生,像是刻意又模板化套上来的。
蒋明晟并不是什么爱做表情的人,他们初次在小区碰见的时候,李爻就是被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吸引的。小小的一个玉一样的人,端正地坐在新家门口,一声也不吭,乖得不行,跟陶瓷娃娃一样,而李爻当时正巧顶着一头汗气喘吁吁地出现。
——嗯?
李爻的脑子卡顿了一下,自己原来是很爱跑爱动的人吗?
这也没办法,人对曾经的记忆很模糊一般只有两种情况:第一,那时候实在太小,分不清是真是假;第二,那时候过得还挺幸福的。
最起码幸福到了快乐已经是平平无奇的调味剂。
总之,自己一看到那个蒋明晟就撒开了自己爸爸的手,一股子莽劲儿就直奔蒋明晟的面前,要跟人家做朋友,因为爸爸说了,如果要结婚的话,最好还是从朋友开始打感情基础......
蒋明晟当时说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说吗,还是冷冷地笑了一下?真是稀奇,一个小孩子居然会冷笑这种高难度表情。也许说了一些客套话吧?当时的李爻也还没有那么粘人。
不过真奇怪,为什么会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热情呢?钟尚莲不止一次提过这件事:“爻爻根本不是外向的孩子啊,结果看到小明之后跑得比打猎的老虎还快。”
难道是因为曾经和山神一起待过很久,所以被它吸引了吗?
李爻没能接着思考下去,一道细细的声音扯回了他的注意:“爻爻,你在里面吗?”
是小毛!
李爻连忙回答:“小毛小毛,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毛比他还激动:“爻爻!我听到了,你怎么在里面啊?”
什么意思?李爻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听起来好像自己进来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我这是在哪呢?”他问。
问得小毛都纳闷了:“你不知道你在哪?那你怎么进去的......这也不是很随便就——”
小毛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焦灼的镜灵:“李爻,你听我说!”
听起来它几乎是拼命喊出来的,其中夹杂的焦急与后怕毫不意外地传递给了黑暗中的李爻,听得他心中一紧:“怎么了?”
“你听我说,下面我的话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心里,知道吗?”镜灵的嘴像是借来的,它的时间不多了,“我马上就要失去自己的意识了,你一定要把小毛带在身边,现在只有你能阻止他了!”
“你听好了,李爻,你不是在那个时间段和他第一次遇到的!!”
“它给你捏了虚假的记忆,假的!都是假的!你不觉得很多事情根本对不上吗?你离开山里的时候是多大,你第一次见到的蒋明晟多大?他是在你离开之后才成为了人,怎么可能和你同龄?!”
“出来之后就去山神庙!听到吗,去找成实!”
这一连串如同炮弹一样的怒吼简直要把原本就摸不到依靠的李爻砸懵了,他根本来不及提问,镜灵还有事情要告诉他,外面还穿插着小毛的质问:“你怎么能造谣小明呢?你挑拨他们关系事项让这个家......”
“你给我滚!”镜灵真是怒不可赦,真以为我不敢对你下手吗,给点阳光就灿烂,还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我让你留着小毛不是要你听它的话,别听小毛的,一句都不要!它是山神留下来控制你的!”
“你已经死——”
巨大的轰鸣声在李爻耳边响起,如山倾倒海起啸般的威压骤然袭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猝不及防地甩碎在了李爻的面前,吞没了镜灵最后一句话,随后噼里啪啦的鞭炮一样的一阵碎响在李爻耳边响起。
应该是镜灵。
李爻还维持着被捆绑起来的姿势,此时却完全没有了最开始的担忧,反而冷静得可怕,他能感觉得到,把自己关起来的这个不知名地方受到了冲撞,也许就是镜灵的身体和力量。
他看到眼前的裂缝,还有裂缝方面蠢蠢欲动的黑气,正在空气中火焰一样地浮动。
“被你看到了。”黑气说。
李爻说:“太黑了,看不清。”
对方呵呵笑了一下:“搞什么,以为我和那个不整气的小毛孩一样好哄吗?第一次做人没有什么经验,脸都要丢光了。”
李爻说:“把我松开。”
黑气似乎没料到李爻还能这么硬气地跟自己说话,不,应该说比平时还要硬气,简直不像他自己了:“你是不是还没理解现在的状况?”
“你现在被我绑着,还被我关着,最后还失去了唯一的外援,为什么能这么跟我说话?爻爻,你在外面学坏了。”
“不过没关系,唉,我还留着你的那一部分就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你知道吗?在你三四岁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以后变成另一种人可怎么办呢?我——我们那么喜欢你,根本舍不得你消失啊。那个缺德的你们喜欢的伪君子山神就说,取下来一部分存着,长大了再替换过去就好啦。”
“所以呢爻爻,你还是老实一点吧,我真的好不想跟你动手啊。”
话是这么说,李爻又不是瞎子,耳朵也没聋,裂缝外的黑气看起来马上要流口水了。什么“不想动手”,完全就是客气的说辞,如果不是有不得不遵守的规定,李爻早就被它一把掏出来扒光了。
李爻的手脚都动弹不得,唯有大脑飞速运转。
山神现在已经和蒋明晟是一体,那么这个黑气......是那个最开始被分割出去的部分吧?怎么,这个长时间根本没有融合吗?
李爻的喉结上下滚动,在黑气结束看似友好的劝告之后回答:“你怎么做到的?我从来没有去山神庙正经祈福过。”
黑气凑近,把裂缝扒大了一点,方便看到李爻的整张脸。它一边扒拉一边说:“你想套我的话,我就说了,你在外面学坏了。这个可不能告诉你,不然我要被你亲爱的山神大人打死啦。”
啊,看来这就是关键。李爻心想。果然没猜错,这是最开始被分走的最天真的那个山神。
——是否真的天真往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去山神庙找成实。
不过也不一定要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