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手游提及,大量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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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方应看最近经常想起自己曾做过的梦来。
更严谨的说,是记起。梦这东西,无论多么光怪离奇,醒来都只剩模糊的影子,越想记起就越像流沙,一点都握不住。
方应看一向对梦不大在意,但他最近常在拐弯的时候、低头的时候、甚至展开他那把金绣铁骨扇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些零散的吉光片羽来。梦里有一袭绿衣,还有灵动摇晃的黄色小花,隔着重重浓雾,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那绿色在脑中飘了多次,实在让人无法忽视,方应看终于分了一丝注意给这依稀残梦。这日早晨方应看练完最后一套枪法,长枪甩出一个凌厉的枪花,院内花雨纷纷而下,又被他扫出的气势震得四处飘散。方应看持枪站在树下,隐约觉得似乎曾有人托腮蹲在台阶上看他。
绿色在这时终于有了一点形状。方应看将这缕形状捏圆搓扁,搓着搓着竟想起一些梦里的细枝末节来。比如梦里彭尖马上要来禀告他米有桥那边出了事,几只鸟雀就要停在屋脊上开始鸣啾。唯一不同的就是本应出现在花树下的那片绿衣,不见踪影。
仿佛预知一般,彭尖的脚步声从院外逐渐靠近,低声道米公公那边有要事,邀他过去一叙。
方应看终于提起一点兴味来。而后的梦境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时,他甚至愿意花点时间去仔细品味品味,以期于再记起一点将要发生的事情——虽然这么想起的常是马上发生的事,但也足以他做出更巧妙的应对了。
这梦境倒是有用,方应看颇有兴致地想。
在马行街看到那个自在门的女子时,方应看先给她的价值天平上添了个‘神侯府’的标签。既与无情关系匪浅,便有利可图,于是他勒了缰绳,翻身下马。方应看面上带了不变的笑意与她交谈,心中暗暗打量着这位神侯府与自在门的小师妹,他对评估他人价值的事向来得心应手。
“你就是无情在三清山的小师妹?”
“阁下是…?”
一切如常。直到他说出“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这几个字,许久未出现的模糊梦境仿佛被这句话召唤出来,突然冒了个头,直直跳到他脑子里。
仿佛一直都在那存在着,就等他想起来。
“你是我见过第一个……”
「穷得令我发笑的人。」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梦中那隔了许多白纱影影绰绰的面容终于掀了遮盖,抬头看他。
方应看甚至有一刹恍惚。他目光移向面前的女子,她未着绿色衣裙,鬓边也没有带那开得正好的迎春,但她身形,面容,诧异神情,都与梦中人一般无二。
恍惚只是一瞬,方应看不动声色,心中更带了些审视。他顺着梦境回想,梦里那绿衣姑娘曾疑惑地喊他名字,引得彭尖大刀出鞘。眼前女子此时也开了口,她在人来人往的汴京街道上,开口叫他:
“方侯爷。”
贰、
在熙春楼叫小二拿两壶玉楼春的女子,这回穿的正是那套绿色衣裙。
这么看起来,倒真是相似。方应看记起梦里有一段杭州旖旎,他曾在嫣红阁摇着酒杯看绿衫姑娘气鼓鼓地推门而出,那身形与楼下女子提着酒壶离去的背影有片刻的重叠。
之前与她打了几回交道,她倒与常人有些不同,至少他的这丝兴味还没有散去。至于这位神侯府的小师妹为何会出现在梦里……也同样值得他仔细研究研究。
方应看无声地回想了好一会,但梦境这次倒是静悄悄的,没有跳出来扰他。楼下歌女缠绵声调又起,方应看坐在二楼雅间,转了转手中的神候令。
梦境向来断断续续,但他差不多已拼凑出了个大概。梦里那个绿衫——梦境初期常穿绿衫的姑娘,大约与梦里的他“两情相悦”。因此在后来的梦境里她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嬉笑怒骂生动万分,身上也着了更多颜色的精致服饰,有一些确乎是他的审美。
两情相悦。方应看心中念了念这几个字,竟不知是好笑多些还是疑惑多些。在这波云诡谲的官场沉浮,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梦里的他竟还有余力生出一颗真心与人相交?
方应看又沉默半晌,将神候令随手收进了衣袖。
…
安南侯府的种种终于告一段落,他处理完后续诸多事宜,便在金明池设了酒宴,邀神侯府的小师妹共饮。这女人当时拿了暗格线索就跑,真是比兔子还要灵光。
女子按时赴宴,隔了圆桌坐在他对面,问他“侯爷可否为我解惑”。方应看便将神通侯的手段,将神侯府应该知道的前后因果都讲与了她。女子半是惊讶半是钦佩地看他:“你都算好了。”
“若西南再起战事,那就真是国之将倾了。”
但方应看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他接着对女子展露了黑暗漩涡的微微一角,面前的人果然沉默了下来。
杯中佳酿很快见了底。女子起身离席,对他抱拳道谢,言语中带了疏离的客气,“谢谢侯爷的酒,我先告辞了。”
方应看瞧着女子身影逐渐隐没在金明夜雾之中,眼中神色难辨。西南之行,确让他有些刮目相看,神侯府的人倒也名不虚传。若在往常,他最多就在这人的天平上多放个筹码,归进‘聪明人’的范畴,也就罢了。但那梦境当真是无孔不入,每次女子开口叫他“侯爷”,他虽面色不显,心底里却总有一丝怪异轻轻地冒出头来。
怪异一闪即逝,快的让人抓不住尾巴。方应看懒得计较,也就随它去了。该喝的酒已经喝了,该说的话也已然传达过去,棋局如他所愿的进行着,棋子们各司其职,一切都在正轨。
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寻常一夜。
但在这夜,他久违地再次触摸到那模糊梦境。梦里有女子向他走来,开口轻声唤他。
“……方应看……”
叁、
因海市事务及镜天阁之祸,方应看时隔许久,又来到了这位于极东海域上的谪仙之岛。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著名的苍龙眼。巨浪滔天,狂风怒吼,确是一处震撼之景。这回与她同往吟风崖顶,他们并肩站在高崖之上,他却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来。
关于镜天阁的讨论告一段落,身侧碎梦弟子都退了下去,女子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巨大漩涡。她俯身远望,发丝被海风高高扬起。女子刚惊叹地靠近了崖边两步,方应看就一个激灵,只听见隐约有人叫他——
「方应看…」
他下意识上前抓住她的手,一个用力把女子拉回了平台。女子手上似乎带了什么金属首饰,与他骤然撞上去的玉扳指碰出清脆的响声。
“叮————————”
「抓紧我!」
她吓了一跳,发现自己是离崖边有些近了,赶忙向他道谢。
“多谢侯爷……”
「别说话,抓住,抓紧我!」
方应看松开手,面色如常地回了她几句,只是收进袖子里的右手已然捏成了拳。
「…」
「……我见过息红泪,你,丝毫不比她差。」
「你身上有我教导的痕迹……」
「这世上,没有我方应看办不到的事。」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以后为此付出代价,才不会后悔。」
「我在等风来。」
铺天盖地的清晰回忆——他已经无法称之为梦境了,太过真实,太过完整,与那声清脆的碰撞声一起涌进他的脑子里。这像是前世一般的回忆拂去灰色的遮罩,清晰的令人难以置信。回忆的前半段还能说相似,但从某一点开始便急速偏离,而后愈行愈远,到现在唯一的共同之处就是回忆中的主角——他自己,和站在对面的她。
更令他嗓口干涩的……
「…方应看,相信我。」
「……我不属于这里……」
「…没事啦,不用担心我。」
「…………我…………」
「…」
回忆在她死亡之时戛然而止。方应看脑中已是惊涛骇浪,面色也一时有些微沉。女子见他立在崖边久久不言面色冷肃,有些犹豫地叫了他一声。
“……侯爷?”
方应看飞快地调整了表情,看向她。现在的他有了完整的前世回忆——姑且称之为前世吧,再看面前女子,心中所感已是完全不同。
她不是“她”。
拜事无巨细的回忆所赐,方应看记得“她”的每一个小动作,谈吐间微扬的声调,笑起来弯弯的眉眼,甚至行走步伐的节奏。眼前女子面容与“她”十分相似,小习惯也有个□□成的相同,但她们绝非同一个人。
方应看目光移向她的手腕。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这是朋友送我的指环……”
他垂眸听她在一旁解释了几句所谓“一生一世”的说辞,思绪却难得有些飘散。当真是前世么?回忆这东西不过是虚妄,就像东极海上日夜不散的海市蜃楼,便是那镜天的手段——也全是虚妄罢了。
“无论虚实,只需拔剑。”他能一枪破了镜天幻境,但又焉知现在这所见所感不是一个更大的水墨造物?面前的她一无所知,又有谁能为他解惑?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肆、
侯府百花之宴,方应看也给她寄了一封请柬。她的身份固然好用,但其中夹杂了几分的隐秘心思,他自己一时也难以说清。
众人皆至,棋子已入局。她果然没让他失望,在正确的时间做到了他所计划的事情,助他完成了这棋局的关键一步。官员和老妪都被带了下去,其余众人也都散了开来。方应看带着尚有三分迷茫的她到了僻静的楼台水榭之处,看她着急地向他询问老妪的处置,随口几句回应就将她堵了个哑口无言。
她又问他,“那谢殊呢,侯爷不会就此放过他吧。”
“聪明人更要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语气淡淡,话语中更带了些机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方应看稍一侧首。那个从见面起就直呼他名字——不,只是同样的脸、同样自在如风的女子,此刻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身上带了真正大宋的气息,疏离地对他说侯爷的深浅不是我能揣测的。
方应看未置可否,一展扇面,对面前女子道“顺风而行借势而为”,并将四司六局账本交予了她。
女子接过账本,有些微微沉默。微风拂过她的发鬓,她在夜色中站得笔直,若有所思地向他道谢。
“……我之后若有不明白之处,定来向侯爷请教。”
「
“我原以为秋天白日里只有风呢。”
金明池被他的人清了场,他坐于满树红叶之中,单手揽了女子入怀,扇尖的红叶颤巍巍落在一旁,“没想到风花雪月一起来了。”
女子穿了与他相配的衣裳,举了举手中红枫,俏皮道:“方大侯爷别看了,这红叶会被你看得不自在的。”
她笑弯了眼角,对他眨眨眼睛。他一时失笑——去年此时,他写下‘与吾同’的红叶,与她的那片一起飘离了金明池畔。
“居然已经一年了。”她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金明池,“时移世易……”
“可还要取红叶来写?”
“不必了。”女子从他怀里挣脱,煞有介事地举着红叶比划了几下,“现在要写,我也只能给方大侯爷写个‘同祝东风’了……”
“不想题红叶,那便换个更红火的来写?”方应看语气中带了笑意,“你我名字写在一处,也免了你孤零零的同祝东风。”
她也笑,随手放了最红的那片枫叶,任他执起她的手来。
“自然好。”
」
院中百花争艳,方应看嗅到远远散来的几丝幽香,神台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终于确信——或是终于承认,她不是那个绿衫姑娘,他也不是那个“方应看”,携手同心的故事并不属于现在的他。
梦中女子的声音又在他脑中响起,他听见她的声调逐渐变轻,轻柔得仿佛一声叹息。
「无论世易时移,能抓住的,都只有这眼前一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