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杀手听我否认也没什么反应,又盯我半晌,才缓缓开口:“交出玉符。”
……原来是老朋友啊。
怪不得口音那么熟悉,可不就是辽人说汉话的调调?我心中暗舒一口气: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就好办多了,这回的杀手还能交流,胜算就又多了一成。交涉的话刚准备出口,挟住女子的黑衣人把刀又逼近她脖颈三分:“交出玉符,不然刀剑无眼。”
我莫名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摊手道:“杀了她你们也拿不到玉符,请便。”
对面没想到我会毫不在意,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下来。我见他们不动,抬脚刚往女子那边跨了半下,黑衣人就警惕地退了三步。为首的杀手也拔出了剑,沉声道:“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今日不交出玉符,你就要命丧于此。”
我瞟一眼女子,心思急转。他们既然仍想拿女医牵制我,那么增援必定还没到,但再拖下去就不好说了;这距离实在有点远,冲过去来不及,要是有什么东西能远程制敌就……
“嗖——”
一物从我和杀手中间迅疾掠过,气势冲的我们都后退一步。那物什从门外飞入,不可阻挡地穿过整间屋子,直接把挟住女医的黑衣人钉在了内室门板上!
我还没看清那东西是什么,就听有人缓步踏入:“都是‘你们的人’?”
血腥味蔓延开来,形势一刹逆转。两侧杀手也被来人惊到,持剑呈左右包夹之势冲了上去,但还没摸到那人衣角就被他轻松隔开。只听乒乓几下,交手不过两招黑衣人便败下阵来,直退到墙边才稳住身形。
来人一展那比起神兵利刃也毫不逊色的铁骨扇,冷声吩咐道:“都解决掉。”
我从方应看开口吐出第一个字节时就僵在了原地。他怎么会在此?
脑中刚飘过“他难道都知道了”这个可怕的想法,方应看就悠然转向我,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师门急召’?你人怎么在这?”
我暗中揣摩他的口气:“……师兄叫我去杭州一叙……”
“原来如此。”方应看点点头,环视一圈屋内,“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医馆?”
他微移目光转向女子,我跟着看过去,心里就是一虚:“方应看,我……”
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就见女子瞧瞧我又瞧瞧方应看,颇有点欲言又止的意思。
我眨眨眼,猛然反应过来。
「看看是不是喜脉就成……」
「……是方应看的孩子?」
「不是他的!」
这换作是谁都得狠狠吃一口大瓜,我脑壳冒汗,赶在女子开口之前赶紧凑上前去。刚才还没听到最重要的把脉结果呢,不管怎么说也要先把这件事情确认了。我走近几步,悄声问她:“刚才的脉……?”
她转转眼珠,示意我离得更近些。我依言靠近,只听她小声道:“娘子的脉……”
“……”
“叮————”
女子动弹不得,咬牙道:“你……”
我单手捏住她的匕首,另一手轻松拨开她向我腰间布袋探去的动作,在她耳边笑了一声,“下回这刀,可得藏的再深些。”
夏夜更深,侯府暗卫来去无声,很快把辽人杀手收拾了个干干净净。女子被我点穴,阴狠瞪我:“……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惭愧,就在刚刚。”我拍拍手站起身来,“身旁人被杀,你不惊不忙;杀手下意识冲着他去的时候,都直接绕过了你——真有意思,是不是?”
“你最初发现是我敲门,愣了半晌,看来我还真是自己送上门来。”我叹口气,“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你一个人也没把握能抢到玉符,所以收拾东西、挂帘子,都是拖延的手段吧?你想拖住我,等同伴赶来,把脉时的言语也不过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
“你把脉的动作很不熟练,学艺不精真是个好借口。”我看了眼一旁悠然自得的方应看,“唉……你其实压根不会把脉,是吧?”
彭尖探完了内室,快步走出,小声对方应看说了些什么。方应看听他所言高高挑了下眉,转头对我道:“你这回倒真错怪了人家,她在这里本不是为了等你。”
“……”
“……借河道整修之便,偷运盐铁?”
“汴河一封,南下客船多拐行颍水,浑水摸鱼更加容易。原来我就好奇,为何这边报上来的账目隔一段时间就有些缺口,原来如此。”
我一愣:“……可他们是辽人……?”
方应看笑意更深,倒真似个狐狸:“是啊,为何蔡太师这干儿子执掌的颍州,会有辽人偷运盐铁?监管修整汴河的,也正是御史中丞,属实是巧。若只是盐铁还不太好办,这辽人来的可真是时候。”
御史中丞正是蔡京手下,我被这接二连三的消息砸得愣神,下意识反问:“为什么不太好办?”
方应看没说话,摇摇扇子看了我一眼。我猛然反应过来:有桥集团所涉的交易比这只多不少,如果用盐铁发难很容易被对面反咬一口。但辽人就不一样了——通敌叛国的罪名,扔在谁身上都不是好玩的。
我还在消化这一二三点,方应看敲了下我的脑袋,开口提醒道:“所以,深夜来医馆把脉是为什么?”
“……”该来的躲不过,我深吸一口气,闭眼破罐破摔开口:“我好像是喜……”
“汴京那家医馆都是骗子。”方应看说,“那个郎中承认他基本不会把脉,只靠着病人所言和学过两天的医术随意诊断。对适龄女子诊断喜脉,是最容易拿赏钱的办法。”
我又一愣。虽然猜测可能是误诊,但方应看怎么会知道?不过这么一想,那郎中确实有意无意看我好几眼,最后说保胎时更是一直在推销药材……
“……你怎么……”全都知道?
“因为有人怀了本侯的孩子,却一个人跑了。”
我:“什……”
“因为本侯重视这个血脉,千里奔袭也要把人抓回来。”
我:“?……”
“抓回来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囚禁在府里不许出去,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
我:“……”
方应看说完,才似笑非笑睨我:“你是觉得我会这么做?”
我语塞,半晌才泄气道:“不是。我只是有点混乱……这消息太突然了,我自己没想好怎么办,也不知道你什么反应,只想先一个人冷静冷静。”
头上又被轻轻一敲。“你这女人……”方应看无奈,凤眸定定看我,“我需要的,只是你。孩子之事,本就听从你的意思,这么多次你我都小心着,还不足以表明我的态度?”
“何况,此事本就存疑。”
方应看说着,拿扇子敲了敲手心。彭尖闻声而入,从门外领进两个老者,向我们一抱拳:“侯爷,益元堂医师已带到。”
我看了眼那两位向我们作揖的医者。益元堂,不就是颍州最好的医馆?我进城后跑的第一家,但他们早就放工关门了。
……哎,金钱果然是万能的……
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依次为我诊了脉,他们对视一眼,为首老人便向我点头道:“娘子并非喜脉。”
我长舒一口气。方应看在一旁看我从紧张兮兮到如释重负,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下安心了?”
我笑嘻嘻点头。方应看也随着我微勾唇角,眉头一舒:“走吧。趁着夜色出城最好,免得还要跟那些人打交道。”
回汴京本也是我的打算,但我现在心情挺好,便起了逗他的心思:“咳咳,我不回去。明日继续坐船去杭州,‘师门急召’嘛。”
“……”
方应看瞥一眼老者,他赶忙开口道:“娘子虽非喜脉,但确有脾胃虚弱、寒湿困阻之症,需仔细养着。娘子既说来时已有晕船之感,近日乘船恐怕还会有不适。”
“这样啊,”我装作思考,“那我坐马车吧。”
彭尖引着老者出了门,方应看沉默好一会才挑眉看我:“你倒不怕辽人再找上门?”
我虽有心逗他,却也想起这事:“……你意思是,他们跟着我来的?”
“那些人只比我快半步。进城找你本得费一番功夫,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方应看说,“你是不是确实带着那块玉符?”
方应看牵起我的手出了屋子。颍州夜空明朗,远远似有鸟雀盘旋。“你那块玉符上约摸有什么辽人的追踪秘法,那鹰鸟恐怕跟了你一路。”
我想起在船上曾听见的鸟雀鸣叫,当时我还好奇为何在江上也一直有禽鸟叫声,原来如此。但我捏捏他的手,仍不松口:“我想跑总能跑掉的,实在不行,你把玉符带回京吧。”
周围昏暗无灯,只余一丝清柔月光。他转头看我有些无奈,却又笑得肆意:“你啊……”
我也笑:“我怎么?”
方应看隔着星月微芒看向我,夜风映出他脸上可称为温柔的神色,与手心透过来的火热温度迥然不同。我的心也随之起伏飘荡,只听他轻声笑道:
“你离开的第一天,我就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