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捉鬼多用符咒,比如我和师兄;暴力一点的,用桃木剑,比如师姐和构儿。道家诸多门派虽然有所不同,但也大差不差——毕竟大家都是一个祖师爷,传下来的说到底也就那些。
但无论是哪家派别,都没听说过有用长枪当武器的。我今晚已经不知大吃了几惊,愣愣站在原地盯方应看手里的枪。……愈发清晰了……还有花纹……看上去挺锋利……这是哪派的东西?隔壁佛家有这?……
“一会你直接出手压制,就像上次一样,”方应看动作极微地动了下手腕,“我自有办法灭它……嗯?”
他终于发现我一直沉默,询问地转过头来:“?”
我刚才头脑风暴一通也没有结果,干脆直接开口:“……你这是什么玩意?!”
方应看一愣。他顺着我的目光低头,也吃了一惊:“你能看见?!”
“?”
“?”
我们在原地大眼瞪小眼。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什么大秘密,抬头一看方应看的表情,他似乎也这么想。但屋里的鬼没给我们继续沉默的时间,木门又不堪重负地嘎吱响了一声。我们同时转向木门,终究是我先开口:“你有多大把握?”
“六成。”
“……才六成?”我忍不住斜眼瞥他,但又立刻拿定了主意,“六成就六成,赌一把。”隐符已揭,鬼既探知到人气便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守着这扇不知什么时候会破的木门不如主动出击,“一会我打头阵,你跟着我的符咒走。”
方应看也不废话:“好。”他见我打开本子准备画符,马上又补充道:“不用护符。往我身上贴任何一个符,这枪都会立刻消失。”
笔一顿,我忍不住扭头看他:“……你这是变成鬼了?”
方应看唇角一勾,拿手背蹭了下我的手腕:“活人。如假包换。”
热度一触即逝,仿佛在我心上轻轻挠了一下。我下笔如飞,迅速画了一沓符执在手中:“走?”
方应看无声颔首。
我深吸一口气,一脚踢开木门——
-
“呼————”
木门乍开,我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了几张符咒出去,发亮的黄纸立刻将屋内鬼气团团围住。这才不过几分钟时间,屋内温度便被这鬼搞得仿佛初冬,冷的我打了个寒颤,心中也不禁狠狠一沉:这东西比我想的还要强,是不是不应该答应方应看进来……
“你这符咒拿的,像是要打扑克。”
方应看突然悠悠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下意识看了眼手中整齐排开的黄符,……别说,还真挺像……
我脚步不停,带着方应看往房间深处走,顺口回他:“一会儿你看我这张白符去哪,你就冲着哪里出枪,我们分而治之。……这扑克有点太奢侈了,买不起。”
隐约听见方应看笑了一声:“噗……”
终于走到了合适点位,我在这处站定,将几张符咒在空中一字排开。方应看也握了握手中长枪,在一旁安静等待,像只耐心等待猎物的大狮子。被符咒环绕的鬼有些急躁,涌动更剧烈了些,火光电石间终于露了一丝破绽。我早就等着此刻,心念一动,空中符咒立马飞出,准确扒在鬼气深处,纸面不要钱似的同时亮了起来。
一直在方应看面前摆烂的白符也一溜烟冲了出去。方应看持枪迅速跟上,我站在原地,随手又铺开一应符咒,低声道:“——去!”
-
……
……
按理说,黄符齐备,布阵没有问题,方应看也都成功执行了我的指挥,一切似乎都应该按着顺利的方向奔去。但……
……
“嗖——”
枪尖探出,在空中发亮的符咒猛然一暗,可怜兮兮裂成两半飘了下来。我注意到,立刻飞了一张出去补上空缺,一边气急:“你卧底?”
方应看难得沉默:“……没注意到这张飞过来了。”
……
“呼——”
方应看一顿,手上黑气瞬间消了个七七八八。他脚步不停,迅速揭下不知何时飞到他头发上的符咒,又在手心迅速聚起黑气:“看着点你的符!”
我也吓出一身冷汗。方应看能来去自如似乎就是靠这些黑气,如果既没黑气又无护符,他肉体凡胎在鬼阵中心,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我聚精会神调整符咒走向:“知道了!”
……
虽说开始意外百出,但我和他似乎有些天生的默契,很快就配合得完美无间。不需言语,他便知道白符下一刻要飞去哪处,枪尖甚至提前于符咒,直直向那边戳去。我布在屋内的符咒越来越多,在空中乱飞令人眼花缭乱,但却无一挨近方应看半米以内……我们合作越发纯熟,鬼气渐渐被蚕食,不甘地在越发狭小的空间内翻滚冲撞。
眼看只剩最后一丝,白符悠悠飘到我面前,方应看挽出最后一个枪花,也三两步跨到我身边站定。我手上不停,随口调侃他:“你这枪舞的不错啊。”
方应看闻言挑眉:“好看吗?”
我忍不住余光瞟他,但也大大方方点头:“好看。”
……简直好看得令人心动。
白符又一股脑窜去房间另一角,似乎是最后一股鬼气。我刚想提醒方应看,他就随手调整了枪尖方向,抬手一掷——
长枪准确又迅猛地扎到那丝鬼气上,直接把这最后的鬼戳了个烟消云散。我没想到他还会这个,看他自如地拂去手上黑气,好似有点孔雀开屏的意味,忍不住好奇道:“你这枪原来能离体?你还有多少……”
-
……
事后回想起来,这时应该怪我。
当初在开封便出现了二次开花的鬼魂,杭州这一屋子如此奇怪的鬼,我当时怎么能忽视这种可能性?
……
-
我话没说完,就突觉寒毛骤起。好熟悉的感觉,仿佛,曾经遇到过……
——身旁触手可及之处,突然汇起了一股鬼气!
我瞳孔一缩,只觉浑身都在告警,连话都来不及出口,下意识一个跨步冲上挡在方应看身前。方应看被我撞得措手不及,扶住冲到他身前的我:“怎……”
他身子也突然一僵。
我没空理他,脑中飞速转过诸多想法:注入真气有些来不及,只能硬抗了吗?绝不能让方应看碰到这鬼,我身上有师门符咒护体应该没什么大事,不过这下回去得写报告了……
我已准备好忍受鬼气入体的冰冷寒意,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热。方应看单手揽过我的腰,往后退了一步。
我一惊,驳斥的话还没出口,方应看就丢了个什么东西出去!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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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气四散的气势,腰间背脊陌生的温度,都没能让我分神。我眼中此刻只有他丢出去的那个物什。
与长枪如出一辙的,但黑气中还泛着些许红色的——
剑!
我大惊,却也没忘记本职工作,手中剩下的符咒天女散花一般飞了满屋。将场面控制住,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还有多少秘密……”
是我不知道的?
后半句我咽回了肚子里。方应看从善如流地回答:“一枪一剑,你都看到了。”
我怀疑看他:“?”
方应看听上去也有些无奈:“真的。从没有第二个人见过这枪,见过这剑的鬼也没几个,你真是第一人。”
方才一阵打斗给我的震撼实在太多,我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正准备从头问他,却突然发觉自己还被他揽在怀中。我点点腰间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了:“你这枪没人能看见?”
方应看绅士地移开了手,颔首道:“没人能看见。”
“这剑是怎么回事?”
“和枪一样。”
“这枪剑……哪里来的?”
方应看这回沉默了一下,才开口:“不知道。”
这话鬼听了都不信,我刚想着这是又不准备说了,看他脸色却是一愣。方应看坦坦荡荡看我,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味。
……真的?
四散在房间里的符咒都飘回我手中,小楼已经变得和平常无异。灯也嘎吱一声亮了起来,照亮室内一片狼藉的种种。我站在唯一完好的椅子旁,还是开口问道:“你刚才……”
“是不是能看到鬼了?”
方才最后那丝突袭的鬼气,轨迹极为诡异,当时又没有白符指引,他却准确的把剑刺到了正中心。我心中疑窦丛生,不禁开始怀疑,他难道,从一开始就能看见……?
方应看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似乎也在思索。他不笑的时候神色极为冷淡,甚至有点凛冽的意思。我刚盯了一会,他就抬头看我,“你是什么……”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特殊体质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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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真的?”
我还没消化枪剑带来的震撼,方应看就又丢了个炸弹过来。他说他确实看不到鬼,感受鬼气也不算特别灵敏,所以刚才紧急时刻我能看到鬼并做出反应,他却什么也不知道。但是……
当我撞到方应看,他扶上我的时候——
他突然能看见了。
所以他当时才身子一僵。触碰他人就能看见鬼,这事从来没发生过,所以他才问我是不是什么‘特殊体质’,看我的眼神也带了丝探究。
我:“……”
有没有可能这种事我也没听说过?!我和他面面相觑,看对方的脸色算是都明白过来——他/她也不知道。我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脱力叹口气:“你还真是特别……”
今晚消耗太多精力,我也许久没用过这么多真气,甫一坐下,后知后觉的疲累就弥漫至四肢百骸。方应看倚在墙边(因为屋内实在没有其他可坐的地方),敏锐觉察到我的萎靡:“你累了?……今晚多谢你。”
我无力摆摆手,感觉自己随时能够睡着:“没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很合理。”
“……不。”方应看轻声笑道,“多谢你扑上来救我。”
他低低带了笑意的声音当真是十分好听,但我此刻累得够呛,实在没精力去仔细品味。我半眯着眼,从脑子深处扯出一件思虑已久的事:“……今晚的事超出了我所学,你身上这些怪事,也已经不是我能解决的了。所以……”
“你要不要……跟我回趟三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