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山地处江西上饶，自古以来乃道家圣地，现在更是一年四季游人如织，热闹得很。追命师兄当初的评价是‘三清观香火从没这么旺过张道陵来了都得叹服’，丝毫不顾无情师兄多次提醒他要好好称呼祖师爷名讳，也丝毫没看到构儿僵硬的脸色和我眉毛都要抽了的眼神，兴高采烈地跟我们讲了一通三清山景点商业化对山泉酿酒滋味的影响，结果就是转头看到诸葛师叔站在门口正对他眯眼微笑。

我又在心里给追命师兄点了个蜡。不过拜他当年所赐，我倒还知道些许三清山的景点介绍，如今正努力从记忆深处挖出来讲给身旁这位大老板听。虽然讲得磕磕绊绊，但……

万一他一高兴，就给观里捐点小钱呢。

人总是要吃饭的，赞助多点不嫌多。

“……所以自在门，在三清山里？”

“对，但不在山顶，过去的路不太好走，”我说着抬眼望了望。不远处就是游客中心，恰逢周六，天南地北的游客被大巴一波波拉来，热闹人声愈来愈近。“所以游客也少。不过不一定要去我们那，师姐说今天师父不在。山脚道观也有厉害的道长，对鬼很有研究，可以先去问问……”

方应看未置可否，颇有兴致地抬头望向雾气缭绕的遥遥山峦。我心觉不妙，试探问他：“……你想去我们观？”

方应看赞许地点头：“可以，你我果然心有灵犀。”

“……”

从小到大我不知爬过多少回三清山，爬都爬吐了，这会儿刚一路奔波过来更是不想继续有氧运动。我有些退缩：“那什么……山脚的玉灵道观也不错，没必要爬吧……”

“谁要爬？”方应看莫名其妙，“当然是坐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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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双溪索道坐上去，随后沿着没有石阶的土路上行下行两个小时，就能到达自在门。我没想到他连这条路都知道，方应看回答说他直接让彭尖向协会咨询了路线——对喔，他老早就是协会的vvvip来着。

杭州来三清山的途中，方应看跟我讲了他从小到大和鬼的各种渊源故事。似乎从幼时起，他就容易吸引各类鬼魄，因此跟道家和佛家打的交道都不少。据说他家中长辈最初不信这些，但身边实在太多无法解释的超现实现象，最后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看似神棍的超现实手段，一年年下来早就成了协会的老客户。

其实道家抓鬼是很有逻辑和原理的。我试图辩驳。

跟普通人说外星科技很正常，你觉得人家会信吗。方应看说。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自在门已在眼前。青石道筑隐在雾气山林中，与周遭环境和谐得浑然一体，仿佛误入时间裂缝回到了几百年前，隐约还能听见清亮的鹤唳声。

我轻车熟路往里走：“构儿！”

“师姐你回来啦！”

早些时候我就跟雪青师姐打过招呼，说今天可能会回观；构儿早早就坐在院中石井旁等待，听到声音立刻跑出来迎我：“师姐你可算回……哎？”

构儿才注意到我身后的方应看，“这位是……”

“委托人。师父回来了吗？”

“没呢。不过跟师叔们都打过招呼了，半个小时就能过来。”

虽然方应看说这两天都有空，但师父他老人家神出鬼没的，也不好让人千里迢迢跑过来在山上干等。我算了下时间：“行，那就请他们过来吧，时辰刚好。”

构儿一溜烟跑走了，方应看凑近问我：“这算是道家的综合会诊？”

我小声回他：“差不多吧，一会儿要来的师叔都是厉害人物，凑齐他们可不容易。”

他也跟着我压低声音：“自在门这么有面子？”

“那倒不是。他们都馋哑叔做的饭。”我又低头看了眼手表，“所以至少在…晚饭之前，他们会仔细研究你身上的鬼的。当然晚饭之后还可能继续研究，如果你不介意今晚可以住观里，有给香客留的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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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门从外看并不大，走进来才知别有洞天。千百年积累下来，观中大大小小无法解释的奇妙设计多到数不清，比如现在我踏出门槛才走了几步，屋内方应看和师叔们的谈话声就完全听不见了。

构儿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凑到我身边：“师姐，那个人就是……？”

“就是什么啊？”我有些好笑，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八卦……对了，这回是我要带人来的，别把这消息张扬出去。”

构儿一顿，“可是师姐……”

“他刚才又发了个定位在三清山的指定委托，还让我接了，整个协会都能看见。”

“委托？”我一愣，“什么时候？”

“就在你们进屋之前。”

我定住脚步。构儿拍拍脑袋：“哎呀，差点忘了正事。师姐，三清观那边有点事得你跑一趟，他们说库房二楼有符咒出了点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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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天悬银钩，我踩着月色重新回到自在门，我都在想这个委托。

方应看这是什么意思？

构儿后来给我看了金额，又是一大笔可观的委托费，但具体要求却语焉不详。一般来说，这就是委托方不想公开内容的表现。但构儿又说，方应看这个委托仍然指定了我，别人只能看不能接。

可我也不知道工作内容啊？……他这是干嘛，给我打钱？

发任务协会有抽成，真要打钱还不如直接转我卡上呢……杭州捉鬼已结，邀请他来三清山是我自己的意思，他打这笔钱，是作为我找人帮他‘会诊’的报酬？

……

……好像还挺合理。

但我一路上把自己的心思来回咀嚼，翻来覆去地想，终于品出心底那丝隐约微妙是怎么回事——

“回来了？”

有人倚在‘自在’牌匾下喊我。看起来像是等了许久，声音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带了点笑意。

我突然有种怪异的怀念感，就好像以前也曾有人这么倚在门栏上，笑着喊我名字，等我走上前去牵过对方的手。但这微觉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琢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点点头：“出去有点事。你们结束了？怎么说？”

“没什么定论。他们都看不见枪剑，只说可能是某种执念恶鬼，具体还要回去查查再讨论。”

“那就等吧，希望明天师父能回来，”我走到他身边，“他老人家对各种鬼最熟。”

“没事，已经不算白跑一趟。”方应看直起身子，“自在门的饭确实好吃。现在才回来，你吃过了？”

四下无人，山中寂静。我点点头权当回答，干脆开门见山：“我听构儿说，你又给我发了个委托。是什么意思？”

我的问题突如其来，方应看眉毛微挑，却也没绕弯，“请这些厉害的前辈来应该不容易，我按过去的经验算了下价钱，如果少了直接跟我说就是。用协会发委托，金额人人都看得见，免得之后有人说你们多吞了钱。”

我越听越迷糊：“等会儿，你说的什么东西……”

“什么价钱？”这回轮到我莫名其妙，“我不是说了哑叔做的饭就是报酬吗？哪还有其他价钱？”

方应看一时沉默。

我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以为白天那是托辞？”

“不不不……”我有些好笑地摆摆手，“虽然不知道你过去的经验是怎么回事，但三清山大小道观都相熟，大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互相帮忙是常事，他们真的只是为了哑叔的饭来的。”

“……我不常来道观。之前长辈带着去过一次，找了当地很多厉害道士来查我身上的鬼，”方应看比了个数字，“花了这个数。”

“？”

“那回的体验不怎么好，所以之后基本再没来过。”方应看说，“其实只要有效，多花点钱并不是问题，但那些人名气在外，连这点也没能做到。”

……有没有可能是你身上的鬼太不寻常。但即使如此，这价钱也……我用看冤大头的眼神瞧他，“……好吧，那我跟你算算。下午我看了账单，今晚这顿饭原材料加上油盐酱醋加上水电费满打满算241.9，四舍五入一下你把这250块掏了就行，剩下的委托费收回去吧。”

方应看说：“你是不是在心里编排我冤大头呢。”

我假笑：“怎么会，我都是直接说。”

“……”

心底那丝微妙一扫而空。方应看说别压嘴角了想笑就笑吧，我才忍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收费也太不对劲了，回头帮你查查哈哈哈哈。方应看捉住我的手腕，无奈道这次是他想多了。

“不过这个委托，我不会收回。”

我笑意还没止住，闻言用眼神发出询问。方应看手指下移，从手腕拂过手心，稳稳牵住了我的手：“就当直接约好了下次。行吗？”

痒意从手腕直窜到心里，我慢一拍反应过来：“原则上是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方应看一锤定音，似是终于放松下来，又勾起熟悉的笑容，“以后遇到解决不掉的鬼，也可以叫我。枪剑的效果应该不比桃木剑弱。”

“……”

我望着他，又回想起方才的心事。

「——方应看发这个委托，是不是两不相欠的意思？

这么做并没有错，但我总感觉有些许微妙。大概是因为我……并不想与他客气地划清界限。

我还想有‘下一次’。」

这个原本令我纠结的委托，不过短短数言，就被他变成了未完待续的约定。我心也悄然飞扬起来，刚想开口就瞟见他身后方才被挡住的物什：“……那是什么，酒？”

“对，桃花雪，”方应看评价说这名字不错，“听说你喜欢坐在山顶吹风小酌？难得回山一次，今晚月色也好，我猜你早就馋这酒了。”

“不错不错，”我赞许道，“你我果然心有灵犀……不对，你听谁说的？？怎么才来半天就连这个都知道了？？”

“这个嘛。”方应看牵着满脸问号的我，俯身提起酒壶，“去山顶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