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回山，连桃花雪的味道都令人怀念。方应看在我的追问下沉吟再三，才含蓄地表示观里炒股的不止一个，他只是和他们进行了一通愉快的交流。

我：……

我：厉害。

今夜月明星稀，我把空了的酒杯提在指间，晃悠着听他讲下午的事，随口回道：“所以师叔们也认为你身上有鬼。”

“这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种大事自然要谨慎点儿。”我摸摸下巴，“之前我还不敢百分百肯定，但既然他们也这么说，那应该没错。”

“你身上有鬼——平常却没有一丝鬼气漏出来，和正常人一点区别都没有……”我歪头看他，“实在很少见。你真不记得这鬼是怎么来的？”

“确实不记得。”

方应看捞起桃花雪又倒了半杯。“枪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也记不太清，关于这些的记忆都很模糊。”

我摇摇酒杯示意他也给我倒点，“影响记忆…？……倒也有过这种先例，但非常少，极为罕见强大的鬼魂才能影响生者。”我又想起他那气势汹汹的枪剑，“难道这鬼化为你用，变成了武器？”

方应看想了想：“我原以为是有恶鬼附在身上，你这么说，倒是好事了？”

“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前世冤魂来找你复仇呢。”我笑嘻嘻又把酒杯往前挪了挪，“看你这资本家做派，要有前世肯定也是个大老板，指不定就做了什么坏事——哎哎，给我也倒杯。”

方应看没动弹，挑眉道：“万恶的资本家大老板怎么能给人倒酒？”

他说着甚至把桃花雪直接提到了一旁，我一边探头探脑一边笑他：“好吧，你是大官，大官！公子气势不凡，怎么也得是个九……咳咳，三品……”我看他还没有拿酒的意思，又把官职往上提，“……侯爷！怎么也得是个大侯爷，行了吧？”

方应看无动于衷，沉吟道：“我以为你会说我是皇帝。”

“……”

“皇上吉祥。”

我顺着他的意思，满意地换回了满满一杯佳酿。“往好处想，说不定是你前世杀的坏人太多，他们找上门来呢。毕竟祸害遗千年，这种鬼最适合镇压了，一抓一个准。”

“说得头头是道的。”方应看噙着笑瞧我，“你信前世？”

我诚恳道：“其实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后合，“道士这职业，想唯物也难啊。前世这说辞，听听就罢了，现在也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前世今生的联系。不过倒一直有个传言，说前世过的幸福，就不会有记忆留存。”

山顶晚风轻柔，方应看的声音也被吹散：“我不信这个。前世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信，但祝福不嫌多，美满是好事。”我随口哼了几句小调，“真爱不死嘛。”

方应看默默听我哼完，才开口：“《love never dies》？你兴趣还挺广泛。”

“嗯？咱们也算熟络了吧，你见过我师门，道士又不是老学究，都是普通人。”我扭头看他，“你应该看过我的资料，我主业还是学古画修复的呢。”

“没有说你不能的意思。”方应看同我对上了目光，“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

我一愣，后知后觉地有点脸红，“哦……爱好啊，我想想……旅游？找好吃的？……其实抓鬼也算我的爱好之一……”

-

我俩坐在山顶慢悠悠聊天，不知不觉一壶酒见了底。方应看跟我讲他在世界各地旅游的见闻，讲那些地方的特色美食，我一边听着又默默往旅行必去清单上添了十几个地点。

说着说着，话题又拐到了‘前世’上。我随口道：“……话说回来，现在就很好。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也可以一一实现，古时候对女子的束缚那么多，怎么比得上现在快活？生在一个开明的朝代或许能稍微好些。”

“也不一定。”方应看说，“你就算生在古代，肯定也是个游历四方的侠女。来去如风，自在随心。”

月影在酒液中晃出一圈圈波纹。我一时不知回些什么，捏着酒杯正要开口，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震起了熟悉的曲调。

「Who knows when love begins…」

方应看挑了挑眉。我捞起手机瞧了一眼，有些诧异：“喂……师姐，怎么了？”

“……嗯，对……”

“……”

“……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三言两语我就挂了电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师父回来了。”

方应看望了望高悬的明月：“……现在？”

我叹气：“所以说他老人家神出鬼没呢。”

方应看捡起地上的酒壶也随我站了起来。深夜山风拂过三清草木，更显此间静寂，我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随口问他：“刚才都是我在说，你的爱好呢？”

方应看似是思索了一会儿：“……钱。”

“……你最不缺的就是钱吧？”

耳边树叶微响，我听不真切，但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方应看走在我身旁：“我不讨厌旅游，但对吃的很挑剔；闲了会去射箭，……不用这么看我，高尔夫不是我的兴趣，也不需要用这个谈生意。还喜欢收集做工精致的东西……不过，最喜欢那些自信、大胆、有着蓬勃生命力的…”

“……人。”

我脚步一顿。

方应看也随着停了下来，我在山林之中清楚听闻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胸中雀跃的如今晚月色一般美妙的心情，沉默半晌才迈开步子，语调微扬：“最后一句，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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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进自在门，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师兄？！”

院中男子听见我惊喜的声音转过身来，也绽出一笑：“师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走快几步奔到他面前，颇为惊奇：“师兄，你怎么会跟师父一起回来？你不是去四川抓鬼了吗？这么快就结束了？……”

有人紧跟两步在我身后站定，我才想起要做个介绍：“对了，师兄，这是方应看，我的委托人。这是我师兄，叶问舟。”

师兄向方应看礼貌点了个头，又转向我：“时候不早了，师妹你们先去找师父吧，别让他老人家久等。其他事出来再说。”

我点点头，带着方应看就往后院走。方应看跟在我身后若有所思：“这位就是你上回提起的‘师兄’？”

“对。师兄用符比我厉害，三清山上就数他符咒最强。”我一边走一边随口道，“之后还要捉鬼的话，也可以找他。”

方应看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师父的小楼实在很近，他还没开口我就敲开了大门。师父看上去和我上回见他毫无区别，听我们进来才放下手中旧书，随口问我两句就转向方应看，开门见山道：“方先生，能否看看你的那套鬼气‘枪剑’？”

方应看微微一愣，手中依言汇起熟悉的黑气，同时用眼神询问我：这么直入主题？

我还没来得及用眼神回他，师父就开了口：“其他情况我已经听她师叔讲过了，只是这套鬼气武器须得亲自看看。……原来如此，方先生，可以收起来了。”

方应看：“……”

从我们进门到现在不过三分钟。我憋着笑瞧方应看被人猜中心思颇有些茫然，用十分严肃的表情朝他微微点头：没错，我师父就是这么厉害。

方应看还没来得及回我，眼神交流又被师父打断，这回是问我：“你这两次委托，都遇上了突然出现的第二轮鬼？”

我点点头：“嗯。非常突然，几乎没有预兆。”

师父沉吟半晌：“这鬼魂两次凭空出现……你师叔说，你第一次几乎没有感受到方先生身上的鬼气，第二次才隐约察觉。这枪剑上的黑气，同鬼气几乎如出一辙。方先生触碰到你，就看见了原本看不到的鬼，但只有那一次。是吗？”

“都对。”我点头，忍不住开口，“师父，你能看见那枪剑？”

师父摇了摇头。我和方应看对视一眼，猜测道：“师父，你说这枪剑会不会就是他身上的鬼化成的？所以第二次我才感……”

师父无情打断了我：“不是。”

“……”

方应看也憋了笑瞟向我：看来你师父确实厉害。

我飞了个眼刀回去。

“……这枪剑并非鬼魂化成，而是类似一种保护机制。”师父说，“方先生以前是不是也用这套武器杀过鬼？”

方应看点头：“鬼经常来找麻烦，简单的我就直接自己解决了。”

“那就说得通了。至于凭空出现的鬼，我已经有些猜测。”师父看了看我，“但还需找些古籍确认一下……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去休息，明早再来吧。”

方应看和我对视一眼，正准备告辞转身，师父又开口道：“你留下。”

“我找我这徒弟还有些事情，方先生先回去歇下吧。客房已经备好了，问舟就在门外等候。”

-

大门又一次关上。师父眉头紧皱，我正要小心翼翼问问还有什么事，他就沉声问道：“你觉得第二次出现的鬼相比第一次如何？”

“强了不少。”我不明所以，但也仔细回想一番，“第一次几张符还能解决，第二次靠我一人竟然镇压不住。……师父，你觉得这两回是同一只鬼？”

“还不能确定。但我认为这件事与你有关。”师父神情严肃，“他触碰你就能看见鬼，这更是前所未闻。凭空出现的鬼十有八九就是他身上那只，你在一旁起了开关……或者说催化剂的作用。这只鬼下回出现的时候会不会更强大，谁也不知道。”

我怔住：“这……师父，你刚才怎么不说？”

“还不能确定，先给你提个醒。”师父语气缓和下来，“你回去仔细想想，还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如果没有其他意外的话……”

师父微微一顿。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如果方应看没有撒谎的话’。

“那么安全起见，在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你们俩……”

“就尽量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