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一切确实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这天，植物状态多年的陈冰乐，突然有了要苏醒的迹象，一家人顿时喜极而泣。

主治医师在对陈冰乐的身体机能做出各方面的检查与评估后，建议家属可以多来医院陪病人说话，刺激病人的大脑，医院也会采取其他医疗手段，共同促使病人早日苏醒。

晓婷便日日来病房里拉着陈冰乐聊天，她跟他讲自己这些年的学习和生活，偶尔还会趁周围没人的时候，讲起她偷偷谈的那段恋爱。

每次提到一些甜掉牙的细节，陈冰乐的眉头都会跳动一下，还有时候跳动的是手指……他好像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将那个拐走自己妹妹的人千刀万剐。

晓婷见他这样，却是越说越起劲，她笑眯眯地勾住他手指：“哥哥，快点醒过来吧，等你醒了，我介绍我男朋友给你认识。”

那根被勾住的手指，顿时颤动得更凶了。

病房内一片祥和。

病房外却是兵荒马乱，蓄满了低气压。

亦涵死死拽住差点破门而入的陈懿，哄了好半天才将人拉出住院部。

“我真是小看她陈晓婷了，居然敢背着我玩早恋！”

亦涵帮晓婷说好话：“他俩都成年了，现在也都毕业了，你要继续揪着‘早恋’不放，也说不过去……”

“怎么说不过去？”陈懿拧眉，“就算是毕业了也不能这样！还这么小就跟人谈恋爱，成何体统！她这是要气死我！你看冰乐哥都要被她气醒了！”

“是，他们是还小，但听晓婷的描述，我觉得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是很青涩、很纯真的，你如果现在冲进去是要干什么，批评教育还是直接让他们分手？”

“当然是赶紧给我分手！”

亦涵抬眼看他：“那我问你啊，如果当年你没有误会我，我要跟你表白的时候，你会答应吗？”

陈懿顿了一下，别开眼：“我怎么可能不答应。”

他简直求之不得。

她又问：“那你答应我的表白后，会干什么？”

干什么？

他眼神有些飘忽。

当然是跟她谈恋爱了，还得是那种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恋爱。

亦涵看他那表情，就想笑。

她点点头：“你看，事情到你自己身上，你也会选择早恋，但放你妹妹身上，你就不乐意了。这叫什么，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陈懿轻哼：“那怎么能一样？我什么人品，跟晓婷早恋那小子又什么人品？他俩以后很有可能念一个大学、一个专业，每天都待在一起，谁知道他会对晓婷干什么？但我不一样，我要是当初跟你在一起，我肯定不会对你……”

亦涵奇怪了，为什么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了啊。

她追问道：“你肯定不会对我怎么？”

陈懿心虚了。

因为他说着说着，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年是怎么幻想跟亦涵在一起后的生活的，他那时巴不得他俩上了大学就住到一起，他甚至在高中时期就对她动了极其龌龊的旖念。

他垂下眼帘，声音含糊：“我…我就没想过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哦？你最好是。

亦涵好笑打量他。

不过，他前面说得也有些道理，所以她思考片刻，才说：“虽然，我觉得他们不至于这么快就发生那种事……但我们也可以适当提醒、干预一下，倒也不至于一上来就棒打鸳鸯，你觉得呢？”

陈懿郁闷：“怎么提醒，怎么干预？以后他们去了北京，我还能随时盯着他们啊？”

亦涵嘀咕：“我和晓婷关系好着呢，她要是有异动，绝对瞒不过我的直觉，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

话说到一半，陈懿突然抬眼凑近瞧她。

“你干嘛？！”她吓一跳。

陈懿眯起双眼：“他俩的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啊……”亦涵抿起唇，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模样显得尤其无辜。

下一秒脸却被揪住，他咬了她一口，凶巴巴地说道：“你就是这么当老师的！”

“我怎么了，我一直有在正确引导晓婷啊。”亦涵一边揉自己被咬疼的地方，一边不服气地反锤他。

“瞒着我撮合他俩谈恋爱，就是你说的正确引导？”

“我没撮合！但你知道的，谁青春年少时对爱情没点憧憬和幻想啊，所以晓婷告诉我她对谁有好感的时候，我才没有对她说任何重话。就只叮嘱过她，爱情本质上是很美好的东西，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首先要懂得爱自己，然后才是爱别人。”

她希望晓婷可以珍惜和享受年少时恋爱的纯真，也希望晓婷能珍惜自身的纯真。

千万别跟她一样，给青春留遗憾，很多很多的遗憾。

陈懿听她讲完，眼神却逐渐暗淡下来，心底再次泛起懊恼的酸涩，他低声说：“都怪我。”

她伸手戳了戳他腹部，“嗯，都怪你。”

不久后的一天午后，陈懿陪亦涵在她自己的闺房中整理杂物，搬动书桌时，他竟发现书桌背面还有一扇柜门，门上有一把密码锁。

“这里面放了什么？”他直接就问她了，因为实在是太好奇了，他等不了迂回，等不了试探。

她闻言却顿时红了脸：“没什么，就一些相片。”

“相片？”他捏住她的手，眼巴巴地瞧她，“我能看看吗？”

亦涵按下密码，打开柜子，小心地拿出了一本保存极好的相册。

一本里面几乎只有他的相册。

那“几乎”以外的，则是他俩的合照。

陈懿坐到卧室窗前的沙发上，一页一页缓慢而悸动地翻看着里面的内容。越往后翻，眼眶却越发泛红。

原来，他的照片、属于他们过去的回忆，一直都被她珍之重之地封存着。他被她藏于心底那么多年，都难以启齿。

如果……如果当初他没有说那些重话该多好，他要是没有伤害过她，该多好。

他看向她，心又一次酸涩起来。

对不起。

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在十八岁的陈懿即将说出重话之前，挥出拳头，重重地将其打倒在地，拳拳到肉；

然后他再笑盈盈地站起来，揽住亦涵的肩膀，主动表白，那时她的眼里便只有如愿以偿的恋慕，再也不会有长达六年多也无法抹去的忧伤。

亦涵坐到他旁边，将头靠在他肩上。

她戳了戳他的侧脸，笑着开导他：“我承认，虽然我拍照技术确实很牛，把你拍得特别好看，但你也不用感动成这样吧？”

陈懿握住她的手，侧过头来贴在唇边亲吻，柔缓地亲了好几遍，他才说：“嗯，谢谢你还一直存着它们。”

她被他亲得心中一片酥麻。默默感受了好一会儿，她突然问——

“如果我们高考后就在一起了，后来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

“我们会被全班同学凑到最中间，像拍婚礼群像照一样拍毕业照；”

“我们会在毕业的最后一次聚餐上，被喝得红光满面的班主任叮嘱——‘你俩从同桌到恋人，一路上都是我看着过来的，以后结婚的时候可得请我啊’。然后我会回——‘嗯，老师，婚礼我一定让你坐主桌’。”

“旁边的同学还会跟着起哄——‘你俩谈个恋爱，我们付出的可不比你们少，那我们也得坐主桌！’”

亦涵依偎进他怀里，也开始畅想：“上了大学，我们偶尔会陪对方上公共课，你会来我学校的画室等我下课；我也会打着伞观赏一场雨，雨停了，你就从一堆整理好的实验数据里脱身，来到了我身边……”

“下课后，我们会经常去光顾学校附近的美食城或者商场，大学四年，闲暇时，我们一起分享了许多许多美食，打卡了数不清的风景，看过一场又一场不同类型的电影。”

他补充：“阳光好的时候，我们还会在你学校的那片樱树林里散步，你就像现在这样依偎在我怀里，眼里只有我，你向我倾诉你所有的快乐与烦恼，我便可以感受你的快乐、分担你的烦恼。我和你都沐浴在了明媚的暖光中。”

“还有，”她说，“我们会及时发现许凌霜和王应晓的不对劲，我们帮你爸爸一起铲除异己，共同抵御不公正的商业竞争；所有人早早地就知道了徐泾松的恶劣行径，他还没来得及坐稳高位，就已身败名裂。我们在去香港旅行的时候，遇到了陈冰乐，后来他回到C市，我们便常常聚到一起，我们发现了他身边的不良份子，保护了他的健康……”

陈懿将头搁在她发顶，轻轻蹭了蹭，鼻腔里的呼吸却加重了。

他叹了口气。

“如果一切都是这样，该有多好。”

只可惜，世上永远也没有“如果”。

他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

今年上半年，应该是陈懿这一生中最忙的半年。

走访各地收集证据、买房装房、准备婚礼、谈黏黏糊糊的恋爱，同时还能兼顾自己公司的各种决策和公共关系维护。

他的脑子永远灵活地运转着，父亲的案子没处理完之前，他就一直在琢磨一个计划。

直到许凌霜卷走的财产被追回后，陈懿终于可以落实自己的计划了。

他决定重操家业，于是返聘了一些当年被迫从陈今企业离职的高管和技术人员，然后购回了之前的工厂，组建团队迅速发展业务。

陈今企业过去主要做的是轻工业，其中包括了食品、印刷和医疗器械制造，陈懿自己与人合伙开的那家公司的医疗器械经销业务，最初就是靠着过去陈今企业的客源发家的。

所以在医疗器械制造板块的业务，陈懿上手很快，基本不用怎么操心。

于是他将重心放到了食品类的项目上，也就是“今夕面包”的再度开发上。过去，“今夕面包”以“前店后厂”的形式在C市拥有10多家门店，后来因为徐泾松授意竞争对手三天两头恶意举报，再加上资金链断裂，“今夕面包”关了一家又一家，直到彻底倒闭。

现在，陈懿想让“今夕面包”重新营业，门店会选择开在繁华的商业区，但“今夕面包”已经倒闭四年多了，而且品牌面包的制作工艺较为传统，如果想要盈利乃至铺设连锁店，就要在口味和经营理念上创新。

现在市面上出现的大部分食品类或非食品类的连锁商店，都注重于打造IP、卖情怀，如果今夕面包还是按照以前的经营模式，是很难脱颖而出的。

所以，陈懿很想把“今夕面包”这个品牌的亮点宣传出去，让“今夕面包”不用跟任何大IP合作，它自己就能是别人眼中的IP。

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亦涵聊了一下。

亦涵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些知名品牌的名字，那些品牌旗下的商品从来就没有请过任何代言人，也没有合作任何IP，靠的就是品牌自身的魅力。

当然这里的“魅力”，营销的成分占主要比例。

所以，要想把“今夕面包”打造成IP，不仅商品本身的质量要好，还得大规模地做好营销。

有些品牌营销靠的是慈善，比如某饮料品牌，曾在很多地方为外来务工人员铺设了爱心电话亭，只要你在电话亭中投入该饮料瓶的瓶盖，就能与相隔甚远的亲人通话，这项慈善壮举被品牌公司拍成了广告宣传片，让该品牌声名大噪，吸晴无数。

至今都过去许多年了，亦涵依然对这条广告有很深的印象，因为她就是因为这条广告，而有很长一段时间，喝的饮料都是这个品牌。

亦涵将这条广告的内容和营销理念讲给了陈懿听，他听后觉得很有意思。

亦涵又说：“其实我最喜欢的一个有关食物的故事，不是什么品牌的，而是关于姜饼人的。”

姜饼人？

陈懿对这种饼干有点印象，不，是印象很深。

他记得，这是亦涵唯一会做的食物。

所以高一下学期，她在喜欢周越的时候，给他做了姜饼人；

后来又在高考前一个月，准备给自己表白的时候，也做了姜饼人。

陈懿轻哼。

她给周越做的姜饼人，他一口没吃到，还压成了碎片。他也庆幸自己一口也没吃到，不然他会膈应一辈子。

但是她曾给他做的姜饼人，他却还是一口也没吃到，也不知道后来她是扔了还是自己吃了，总之，他很憋屈，他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