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禾宗不过一个小宗门,小到什么地步呢,他的宗门就在宗主季大田长大的村子旁边的山上。
原先山中只有一座老破的土地庙,如今土地庙经过修缮变得干干净净,庙内摆满各种新鲜瓜果蔬菜。
再往上走十几米阶梯,就是清禾宗的大门。
在清禾宗建立之前,村民上山参拜土地庙都只能踩泥巴路,若是遇到雨天则会打湿裤腿,沾满一脚泥。
阶梯一路蜿蜒到山脚,数不尽的村民站在上面,源源不断赶上来,他们有的手里提着菜蛋,有的拖家带口抱着孩子,有的挑担笼子里装着鸡鸭。
每一只鸡鸭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羽毛蓬松没有异味,一看就是挑了家中最好的几只。
热闹的人间气息扑面而来,季禾有些无措地呆愣在原地。
燕微尘牵住他的手,干燥温润的掌心默默传递能量。
突然,阶梯上响起一女子声音:“当家的,咱们送了东西就赶紧走吧,季宗主还要招待仙人们,咱哪能打扰。”
“对对对,快走,道完喜放下东西赶紧走,别扰了仙人兴致。”一边的老人振臂道。
老人种了一辈子庄稼,晚年得到季大田传授强身健体之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此话一出,季禾明显感觉登梯的人群速度变快了些。
他眼巴巴望向身侧的人,“燕微尘,我们也走吧。”
“好。”燕微尘拉起他的手,牵着他一步一步登向高处。
见仙人要和自己一起爬阶梯,赶路的百姓纷纷慢下脚步让开条道路让他们先行。
季禾靠燕微尘力量带动身体,越过阶梯两边两边形形色色的人。
大人能极力掩饰好奇的目光,小孩子却不知道这些,直溜溜地盯着季禾。
一个小女娃娃扎着两个冲天揪,露出缺颗门牙的笑脸,“好看哥哥,你真好看。”
季禾对她笑笑,道:“谢谢小宝贝夸奖,你也很好看。”
女娃娃小小年纪,体会了人生中第一次脸红。
十几米的阶梯,很快走完。
清禾宗大门朱红,牌匾歪歪扭扭鎏金写着“清禾宗”三个打字,看起来很是……滑稽。
就像初学写字的稚子,执笔还不熟练。
季苗挺着大肚子坐在门口笑眯眯地与妇人讨论养育之道。
她的夫君赵阳热情与每一位前来祝贺的村民寒暄,行礼。
今日凡是前来祝寿的村民,哪怕空着手来都能领一份回礼,有些村民说什么都不愿收,你推我往好不热闹。
渐渐地,热闹气氛由阶梯口开始安静下来,赵阳趁与他推诿的村民回首,赶紧将回礼塞到他手中。
“那是谁?”
“是季宗主的朋友吧。”
“季宗主真厉害啊,能认识这么好看的人。”
“后边那人,我瞧着怎么和苗苗姑娘有些相似?”
赵阳一眼看出燕微尘修道之人的身份,只不过燕微尘今日未穿燕氏族袍,他一时难以辨认来者身份。
赵阳疾步到燕微尘面前行礼:“不知两位道友……”
燕微尘将燕氏请帖递给他。
赵阳接过打开一看,大骇不已。
他看了眼眼前的燕微尘,再仔细瞧了瞧季禾面容,抖着手道:“请稍等。”
他转身回到檐下,附身不知与季苗说了什么,随后便扶着她起身进院子。
季苗受赵阳搀扶,趁他低头仔细台阶时好奇回望,一眼便与季禾四目相对。
季苗一阵心慌,揪着帕子捂在胸口,想问他是谁。
季禾同样心慌慌,“她是……?”
燕微尘:“季宗主长女季苗,虚岁十八。”
季禾脑中轰然巨响,僵硬扭过脖子看向他。
季宗主的长女?季宗主是他爸,那她不就是……
他的妹妹?
季禾咽了咽口水,“那那个……”
扶着她的那个男的!是谁!他是谁!
燕微尘一眼看出他想问什么,“季苗夫君,季宗主大弟子赵阳,你放心,赵阳为人不错。”
人不错?哪里不错了,他要是不错会让季苗挺着大肚子在门口迎接客人吗?
放心他妹啊!
季禾暗自生气。
听女婿说燕氏来人,季大田连忙放下手上的事情赶了出来。
他第一眼看向迎宾处,没看到人,“哪呢?”
赵阳硬着头皮指向阶梯口。
季大田顺着看过去,得体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转而复杂。
一瞬记忆翻涌,苦涩涌上心头。
犹记往前二十多年前,他还只是山脚下有田村里最普通的庄稼汉,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他与妻子琴瑟和鸣,只是妻子体弱,二人成婚多年,一直到他二十八岁那年妻子才怀有身孕。
得知妻子怀有身孕消息时,他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在田里又蹦又跳,高兴得像个几岁毛头小子第一次尝到糖果。
他没文化,只会种地,心想孩子如果是个男孩就叫季禾,如果是女孩就叫季苗。
禾苗禾苗,多好听啊,在田上茁壮成长。
他愈发卖力,除了好好种地,时常进山摘野山珍,赶着夜色走到镇上去卖。
他还自个儿琢磨出了陷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捉到几只野味给妻子打打牙祭。
日子似乎愈发有盼头了。
只可惜,他的快乐没有长久下去,因妻子体弱,孩子不足月出生,且……
天生患有心疾。
游走在三个村庄之间的赤脚医生断言他的孩子活不过五岁。
他一度痛斥上天为何如此对他,给他希望又给予绝望。
他颓废过后,看着妻子整日以泪洗面,暗下决心。
他不肯信命,孤身带着孩子离开有田村,用两年从村里,找到镇上,再求到京城,几乎求遍所有愿意见他的医师。
可,所有医师见过他襁褓里的孩子,都摇头。
“这孩子活不过五岁,你还是早做打算吧。”
眼见孩子越来越虚弱,盘缠也快用完,他不得不回头。
至少,他不能让他的孩子沉睡在他乡。
两岁的孩子,营养不良,像只小猫似的还能被襁褓裹住身子。
也许上天受他感动。
回乡之路必要经过一片密林,他正闷头赶路,忽然闻到一股血腥气。
血腥气极其浓郁,他担心是劫匪杀人,加快步子不愿多管闲事。
但听见那声微弱的咳嗽声,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他抱着孩子,放轻步子,穿过林子,谨慎寻找着发声源,最终看见了一个重伤的老头。
老头浑身是血,出气多进气少,身上穿的衣服带着金边,看着就很值钱。
要是剥下来洗洗当钱,说不定还能再给孩子多抓两幅药……
他没有挣扎多久,良心救不了季禾的命。
第一次做这种丧良心的事,等扒完老者衣服他已手脚发软,没发觉老者在何时睁开了眼。
他正欲离开,却被老者不知用什么法术锁住了双脚,直直跪了下去。
遭受震晃,他怀里的季禾发出细若幼猫的哭声……
现在回想,那时也许是因为季禾的哭声,老者才留了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