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湿的海风刮过岸边与世隔绝的小渔村，尼迪站在渔船上，彰显尊贵的帽子早就在海风的教育下老实收了起来。
他凌乱的心如同自己这凌乱的头发。
为什么那一位要来海边捕鱼啊！
而且他分明看到在领主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天神是犹豫了一下的！说明他也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做这种事。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领主大人抓着他的手臂摇了两下，绕着他喊了几圈，就答应了啊！
海鸥从头顶上飞过，叫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失态，尼迪甚至怀疑这些鸟想在他头上拉屎。
尼迪反复默念：这是神不受世俗眼光束缚的表现，贵贱都是人类擅自规定的，天神根本不在乎……不在乎……
天空骤然一暗，远处划过一道仿佛直视太阳一样明亮的雷光。
小船剧烈摇晃了一下，不一会儿，海面上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肚皮。
各式各样的海鱼浮上了水面，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鲱鱼、鳕鱼、鳗鱼、丁鲷、三文鱼、比目鱼……这些是普通的鱼类。
另外还有应激性喷完墨汁又晕过去了的章鱼和鱿鱼，虾蟹、海胆、贝壳估计也晕了，但浮不上来。
尼迪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手掌中。
救命，不要再动摇他的信仰了。
“又来了，撒网！”水手和渔民们欢呼一声，不知多少次将渔网撒下去。
他们甚至不屑于用网目较小的渔网，大网眼的渔网撒下去，小鱼直接放走，渔船满载，全是大鱼。
这简直是渔民的终极梦想。网刚刚撒下去就可以拉上来，且每次网里都是满的，是只在他们梦中才出现过的场景。
渔船不一会儿就会达到载重上限，返回渔村，又迫不及待地重新出航，仿佛不知疲倦。
这样梦幻般的经历，别人穷极一生都遇不到，他们哪里还会想着休息。
运到岸上的鱼经过简单的分拣，被装上驴车、马车，由守卫护送回到路茵的领地。
…
这时，炸鱼的先锋正悬停在海面上，面露难色。
“怎么办？”耶瑟问。
路茵神色纠结得像扭了好几圈的藤蔓，“这东西一定是上天派来考验我的……”
耶瑟说：“我没有要考验你。”
路茵：“……”
他们两人面前海面上，漂浮着一条晕厥的鲨鱼。
鲨鱼是极为难得的珍贵食材，哪怕是王公贵族也不常获得，通常只出现在极为重要的宴会上，而且还得是主人家想要让宾客留下深刻印象的宴会。
“听说鱼鳍非常好吃……”路茵望向鲨鱼背上那尖尖的三角。
可她已经坚持绝食二十天了，怎么能因为这点诱惑就放弃呢！
如果只吃一点点……路茵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胃口打开之后还能收得住。
她纠结的神色几经变幻，耶瑟就在旁边欣赏。
“不管怎么说，总得要带回去的，至于吃不吃，回领地之后再想吧！”
路茵正要招手让渔船过来，突然从海面上窜出一股水激烈的水柱，直冲她的面门。
路茵下意识地一挥，用意念魔法将水柱打碎，一条裹着水花的大鱼撞上了空气，重重跌回水中，一边发出很好听的惨叫。
没错，就是“好听”。
连惨叫都能这么好听，实在是很奇怪。路茵凝神看去，发出惨叫的是一个长着鱼尾的人。
哦，是人鱼。
这是条男人鱼，皮肤生得白里透蓝，十分幽雅，口中吐出的话却完全和优雅不沾边：“你们这些下贱的恶魔，地狱的蠢猪，滚回你们的猪圈去！”
路茵震惊了，人鱼都这么有攻击性的吗？
她试图说服对方：“不就炸了你们几条鱼吗？你们游得那么快，换一片海域捕猎不就好了。”
“你们捞走的仅仅是鱼吗？！”人鱼尖叫道，“抓走我的族人，在你们看来也不过是抓几条鱼而已吗！”
路茵懵了：“啊？”
他们什么时候抓人鱼了？
后面那些渔船要是捞到人鱼，早就炸锅了，不可能她还不知道。
“你是第一条啊。”路茵纳闷地说，“而且我也不打算抓你。”
智慧生物又不能吃。
对方以为路茵是做了不承认，登时大怒：“可恶的恶魔，我跟你拼了！”
人鱼尾巴抽起一股海水，用水魔法向路茵攻来。
路茵反客为主，用更霸道的魔力操控了他的海水，拴住了鱼尾巴。
她把人鱼提到半空中倒立，强忍着好笑，努力面无表情地问：“还有什么招吗？”
“……可恶的恶魔，落入你们手中，算我倒霉！”那人鱼脸上布满了憎恶与愤怒，仍然隐藏不住几分惧色。
路茵长叹一口气，环视四周，想找个能落脚的地方把人鱼放下来，跟他沟通一下。
这一看，大惊失色。
“我的鲨鱼呢？！”
耶瑟说：“醒过来游走了。”
路茵：！！！！！
……
“原来你们不是恶魔军啊……”
人鱼赧然地用尾巴拍了拍礁石，又看了看耶瑟，“也是，天使怎么会和恶魔军同行呢，是我太武断了。“
他歉意地看着魂飞天外的路茵，“你想要鲨鱼的话，我帮你捉一条吧，以表歉意。”
路茵立刻回神：“真的？”
人鱼就像海中的人类，虽然武力并不如鲨鱼这类海中霸主，但是他们有智慧，会集体狩猎，也会使用捕猎工具和魔法，甚至连鲸鱼都能猎杀。
狩猎鲨鱼并不在话下。
得到许诺，路茵这才恢复了精神，问：“恶魔军怎么了，对你们做了什么吗？”
人鱼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们用魔法潜入水中，捕猎我的同类，而且都是活捉，不知道捉去干什么……恐怕大家都凶多吉少了。”
捉人鱼做什么？
路茵思考。
人鱼没有出色的战斗力，离开海洋以后用处更是有限。
还难养。
但他们有一个极其亮眼的特长——歌声。
人鱼的歌声可以蛊惑有听力的所有生灵，用得好的话是非常可怕的武器。
这或许是捉他们的目的，其一。
其二是十分粗鲁又野蛮的：直接杀来吃掉；或是不杀，源源不断地喝人鱼的血。
人鱼不管是肉还是血，都是难能可贵的补品，可以大幅增长恶魔的体质、魔力，治愈伤痛，是随军良药。
路茵：“那你还出来乱跑，恶魔再怎么用魔法潜水，也不能在海水中进食和休息，只能在近海活动。你们躲远一点不就没事了。”
人鱼神色晦暗道：“我们有好多人因为反抗受伤了，危在旦夕，我是出来给他们找药的。浅海海底能够照到阳光，有一些海草只生长在这附近。“
路茵一时失语，眼珠一转，拿出雾绒花的药水递给他，“这个对你们有用吗？”
人鱼接过来闻了闻，眼睛骤然亮起。他虽然不认识这药水的原料，不过通过气味和其中涌动的元素感受到是不可多得的好药。
雾绒花只生长在悬崖上，和他们这种水生生物完全不在一个世界。别说可遇不可求，连遇都遇不到。
路茵说：“你们帮我们捕捞深海鱼和大型鱼，我用这个做报酬怎么样？”
“真……真的？”
“不过这种药可是很贵的，你们要用很多鱼来换。”
人鱼并不在乎，捕鱼嘛，是他们的拿手本领。而且深海鱼捉起来不会遇到在浅海活动的恶魔，还挺安全的。
他说：“狩猎鲨鱼和鲸鱼需要族人的帮助，我要回去他们商量一下才能答复您。”
路茵准许了，让他带着一瓶药水潜回深海，告诉族人。
“那么，”路茵从礁石上站起。
为了保障运送珍贵深海鱼的路线安全，有必要将在水下活动的恶魔清理一番。
她吟唱道：“——深蓝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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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路茵脚下不远处的浅海中。
“海曼将军，您的计划真是完美！我们用深海巨蚌做诱饵，果然又捕到一条人鱼！”
被称作海曼将军的恶魔的脸就像覆了一层皮的骷髅，手持一根骷髅权杖，骷髅口中含着一粒紫水晶。
他阴笑道：“都是诸位士兵足够英勇，重创了他们，他们现在很需要伤药，我们正好以此作饵。”
“将军真是厉害，不仅用魔法让我们都能下水，还有这么多奇策。现在我们可是捕捞人鱼数量最多的队伍啦！”
“奈曼恩大人会奖赏我们的吧！”
“那位大人一向慷慨，一定会的。”
众位恶魔沉浸在遐想中，有一人来报：“海曼将军，有一只恶魔正在向我们游过来。”
“什么？恶魔？”
在海中？
既然是同族，总要听听对方的来意。海曼没有让麾下拦截，一道鲜红的身影被水流推动着，游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谁？为何来此？”海曼问。
“你们就是在附近捕捞人鱼的恶魔军？”
海曼的声音傲了几分，“正是。你是慕名前来加入我们的吗？”
看来他们已经捕捞到这片海域闻风丧胆，连附近的恶魔都有所耳闻。
零散的恶魔并不知道君主此次壮举，他们一路走来，也吸纳了不少新成员。
这个恶魔会深蓝之息，应该是魔法师，皮囊也十分美丽……既然是他招揽的，该在他的麾下效力。
谁知路茵笑意盈盈道：“不是。”
海曼皱起了没有眉毛的眉头，“我们效忠于地狱的君主，要推翻天国的统治，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伟业。”
路茵说：“我知道。”
海曼的神色更难看了，竟然有恶魔拒绝君主的召唤！
不管她来历为何，都有够不识好歹的。
海曼的语气不善了几分：“那你有何贵干？”
路茵说：“你们能滚离这片海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