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里长眉中,一身青衣的男子被两名仆役踹在了地上。旁边站着一位踩着乌金靴子的锦衣男子,一脚踩在了青衣男子的肩头,嚣张冷眼道:“鱼朝恩人呢?”
柳姿生狼狈一笑:“她去哪里,我又怎会知道。”
“你这脏东西给爷听好了,以后不准再见她。”
冠濯英松了脚,满脸不悦地向门外走,却听到柳姿生道:“她想见谁,便能去见,不想见谁,也自然不会见。”
“你他娘的找死!”冠濯英原本就气愤,这话火上浇油让他更是怒火中烧,拔了腰间的佩刀,恨不得将这贱人的脸毁了。
“冠公子!冠爷爷!您行行好啊,别和他一个卖笑的见识。”曲里长眉走出了一个龟公,穿着艳丽拿着却扇的男子赶紧上前拦住了冠濯英。
“你要出气那还不是随便打骂,可今个是真不行,明日诸位妇人在云梦园开鲜桃宴,可是点名要了这道沧州名菜,您今日伤了他,小的也不好向夫人们交代啊。”
妖艳的男子弯腰笑着解释,临了见冠濯英不肯罢休,贴近他耳边低声道:“听说,明日城主夫人也到。”
冠濯英这次将刀收回了鞘中,嫌恶地看了一眼柳姿生。
“卖此营生,倒是会讨女人的欢,别以为爷真不敢杀你!”
冠濯英便是使劲地作践羞辱柳姿生,他也神色淡淡,没有丝毫羞愤之意,倒是脊骨挺着直,颇有一番不肯屈服之态。
“哼!我们走!”冠濯英骑上了马,带着沧州城的血衣卫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城东一处简陋的客栈里,烛影下,寒无衣看着眼前的萧缙问道:“接下来,你如何打算?那癞山婴多半在凌霄山上躲着。”
多日前,在客栈时,百晓生再次告知了萧缙癞山婴的下落。
“沧州城?为何是沧州?”寒无衣不解道。
“癞山婴曾是现任凌霄山派掌门曹崆峒的弟子,如今他被各方人追杀,无路可走只能逃回沧州,寻求保护。”
于是,为了不被朝廷跟踪找到黑匣子,寒无衣便带着萧缙独自前往了沧州城和关山兵分两路。
萧缙烧掉了关山飞鸽传来的信件,眸色晦暗不明道:“癞山婴多年前被曹崆峒逐出了师门,多年在江湖上混迹,更是恶名昭著,凌霄山派是武林一大正派,更是在前代掌门曹崆峒师兄抱朴子的手里发扬光大,如今他一介贼子想要寻求曹崆峒的庇护恐非易事,除非——”
寒无衣擦着剑,听着萧缙的下文。
“除非,他手里握着曹崆峒的把柄,这才让他得以借助曹崆峒和凌霄山派的势力,掩盖住天机阁对他的暗查觅踪。”
“你我今日在城门下的举动,定也被人告了上面,如今局势被动,敌暗我明,直接再调查癞山婴也不是易事,索性便直接上凌霄山派,以寻医问药为借口,谈一谈曹崆峒的虚实,你也可趁机在凌霄山派细查一番。”
“寻医问药?”寒无衣皱眉道。
萧缙点头,拿出了今日百晓生的暗探送来的消息,解释道:“曹崆峒不仅身负凌霄山派的武功绝学,更是有一手妙手回春的医术,听说他每年冬季,都会在沧州方圆百里的城池乡野,免费寻医问诊。”
寒无衣冷眼看着,倒是奇怪什么时候萧缙和百晓生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多,那厮向来积财吝出,铢施两较,可不像是会轻易便宜萧缙的货色。
“你和百晓生的秘密倒是也挺多。”
萧缙不理会寒无衣的暗讽,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暗示寒无衣该离开了,自己要休息了。
寒无衣轻哼一声,便拿剑出了门。
不想,刚走几步的寒无衣,却腹中一声闷响,便叹了一口气,这柳元朗不在的日子里,倒是吃食上有些缩减,今日又付出去五两黄金……
阴天昏暗的街上里,行人寥寥,出了客栈只有卖馄饨的摊贩,和吆喝粘糕的走街贩。
寒无衣买了一碗馄饨,又迟疑了几步,走到了粘糕贩的面前。
“来两块粘糕。”
“好嘞客官,要什么陷的?”说着小贩掀开了白布,殷勤道:“我这有赤豆馅的、红糖馅的、芝麻馅的、花生馅和鲜肉馅。”
寒无衣刚要说话,一道如剑击冷石的冽声响起。
“一个红糖馅,一个鲜肉馅的。”旁边递出一只带有狰狞伤疤的手,继续说道:“一共六文,我替这位姑娘付了。”
寒无衣皱眉回头看去,只见一人穿着深灰色的衣服,风尘仆仆竟比她还要像丧家之犬。
尤其是那沧桑的眉眼间一股慷慨之感,带有莫名的熟悉感。
“江轻眠,好久不见。”那人这样说道。
一瞬间,物是人非的眩晕感击中寒无衣,让她有些分不清十年前和十年后的摸样。
“鱼朝恩……”
十年前,蜀中剑阁城中来了大批的江湖人,皆是来参加剑门关的试剑大会。而在剑阁城的一座酒楼里,一位烟墨色的侠客望着楼下。
“师兄,你在看什么?”鹅黄色少女探出了脑袋,向楼下的喧闹声中看去。
只见那宽敞的街道上,来往无数江湖侠客,一片红衣翠袖,白衣云祥的行人里,一道深灰色的身影格外扎眼。
江轻眠看去时,那楼下的女子正感到酒楼上的两道打量的目光,便迎着抬眸看去,恰好和江轻眠四目相对。
那时,一道奇怪的感觉砸进了江轻眠的心中,苦寒深修,慷慨负重,说得便是这样的人吧。
“你穿黑色的衣服,真丑。”
“你这衣服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都怀疑这么多年,你换衣服了没?”
客栈的屋顶上,两个凛若冰霜的女子酒坛相撞,互相嫌弃地骂了一句。
“你以前眉眼慷慨带怆,但无沧桑。”寒无衣轻叹道。
“现在呢?”
“看起来,比我都要老十岁。”
鱼朝恩恍若不闻,只是食指在酒坛上打圈摩挲,目光有些怔松涣散。
不一会,她便歪头看向寒无衣,抬了抬下巴示意屋里灯下的萧缙,言简意赅地问道:“新欢?”
寒无衣被话惊的噎了一口酒,止不住地咳嗽。
“心虚什么?不就是看起来年纪小了些。”鱼朝恩扯了一下嘴角,却像是多年不笑的人,扯起的嘴角也没有笑意。
“我像是,会喜欢瘦燕的人?”
鱼朝恩仰头喝了一口酒,道:“说不准。”
“我有所爱之人。”
“你师兄?”
“恩。”
鱼朝恩不再说话,安静地喝着酒,不知过了多久,她立在屋檐之上,面朝明月,忽然回头对寒无衣说道: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总觉得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你只是选择爱你师兄罢了。”
“有些事情,该忘了,还是忘了好。”
寒无衣扯嘴一笑,充耳不闻道:“那你呢?你想忘的是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鱼朝恩扬了扬手里的酒坛,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道:“我是有追求的人。”
寒无衣笑得险些岔气,眼角挤出了几点泪花,讽刺问道:“你有什么追求?”
客栈的屋顶上,只有风声,和后院马厩里短促几下的马声。
沉默了很久,鱼朝恩才低垂眉眼道:“报仇。”
“巧了,我也想报仇。”寒无衣道。
鱼朝恩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我鱼朝恩生来苦孽染身,可你……”
想了片刻,鱼朝恩说不上来半句话,临了只能道一句:“比我可怜。”
“你的路比我难走多了,江轻眠,及时转道,回家吧。”
寒无衣笑里噙泪:“我早就无家可归……”
鱼朝恩提起脚边的酒坛,嘲笑道:“瞧你这一副丧家之犬的样子。”
“跟我,还真是一模一样。”
随着酒坛的碰撞声响起,两个眉眼沧桑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离开沧州吧!城外天地宽敞,武林盟召开在即,英雄榜上,会有你凌霄山派大师姐的一席之位。”
屋檐上的酒坛已经空了很多,寒无衣已经喝得有些头疼了,双眸带着迷离地望着鱼朝恩。
“我走不了。”
鱼朝恩一口灌完了酒坛里的最后的酒,将其掷地一摔,裂成无数的瓦片。
“寒无衣,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席之位,我要千千万万的席位!”
鱼朝恩看着沧州城的万家灯火,璀璨错落。
“因为我身后有太多人……”
“我今日进城门,遇到一个裸女被卖,救下她时,听说她曾经是凌霄山派的弟子。”
鱼朝恩目光冷冽起来,道:“是,当年她与我一同入的师门。”
“说来有意思,这女子一生跌宕,破落绝境,仍有一股血性,我花了五两黄金救下她放她离开,她却拔了我的剑,自砍了三根手指。”
“左手还是右手?是小指到中指?还是拇指到中指!”鱼朝恩脸色陡变,弯腰质问着寒无衣。
寒无衣有些疑惑,但还是回忆之后告诉她:“右手,从小指到中指。”
鱼朝恩似乎浑身有些颤抖,脸色苍白,目光可怕地吓人。寒无衣开口问道:“怎么?有蹊跷吗?要不要捉回来问一问?她离城向西走了,应该走不远。”
“不必了,她活不过今晚。”鱼朝恩拿起剑落下了屋檐,一副急色匆匆要走的摸样。寒无衣皱眉,拦住她道:“你这是要去哪?”
“你可知她通奸之人是谁吗?”鱼朝恩看着她问道。
“我今日刚到。怎会——”
“沧州城,城主石显俎。”鱼朝恩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