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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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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给谢白开方子的是个真正有点本事在身的乡野大夫,他虽然没怎么接触过佛不知,却一针见血地看出了这药真正的致死症状,认为是药石本身强烈刺激了人身、过分地榨取了人的精血和潜能,普通人的肉/身和精神都无法支撑住这样庞大的盘剥,太过活跃的精神又会主动迎合想象,编织幻觉用以欺骗自己减轻痛苦,最后只会逐渐走向崩溃——要么精神崩溃走向自毁、要么肉/体崩溃直接死亡。

而肉/体一旦尝试过这种‘解禁’的滋味,原有的感官就会显得太过迟钝和模糊,进而逐渐依赖上药石的刺激。药石长期透支身体,最终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走向那个灭亡的结局。

于是这位野生大夫反其道而行之,用巨量的安神和麻痹神智的药物来降低人的感官,尽可能地减少人与外界的联系和刺激,把肉身、精神所有的活动通过药物减到最少,仅能维持苟延着一口气不散,以延缓佛不知药石的发作。

事实证明他的方子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肉/身减少活动就不会就不会因血肉崩溃而亡,精神减少回应就不会产生幻觉走向自毁,可人也只能在这两种极端的药石折磨下昏天暗地的糊涂过去,直到药物再也镇不住、人身彻底消磨干净的那天降临。

那位野生大夫在都邺住了几年,年前说是去外地采购药物,直到年头晃晃都要过去一半,到现在都还没见他回来的人影。

他临行前和秋叶交代过:“这个药方仅能延缓佛不知的发作,并不能真正改善什么。佛不知毕竟是这几十年才出现的新东西,流通的范围又少,上蛮人不在乎药理药石那些,很多东西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慢着摸索出来,还从没人找出过相应的解法。如果一直找不到解药、散药的法子,他的结局和那些服药的人不会有任何不同。又或者,”他两只手比在中间,拉了一条线一样的手势,“人的精神像是一条丝线,等着精神被拉锯到极致,终于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蹦’的一声,线断了。某天这么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秋叶和野生大夫一见面就生了过节,每每看他都不太顺眼,更不喜欢他这种无所谓似的口吻。但她心底对野生大夫的结论却是信服的,从不正经服了药睡下去的那天起,她就总感觉身后像是有本簿子在打着时间,簿子每过一日就扯掉一页,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本簿子就见了底,她总是心慌。

秋叶蹲在谢白身前,看他眼神渐渐聚焦,就知道人是缓和过来了。谢白用药用了三年,已经能够逐渐适应安神药物的节奏,吃了药往往还能撑着精神再支一阵子,习惯了用这种迟钝的节奏慢条斯理地去做一点儿什么事。可秋叶想: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他愈发适应安神方,活动得愈发频繁,安神药物能够镇压着佛不知的余地也就不剩多少了?

谢白像是感觉出了她的焦躁似的,抬了手盖在秋叶的脑袋顶上,懒洋洋地不加什么力气,手臂颇有些分量地压着她。

秋叶低着头闷闷地说道:“我在都邺留了人注意姚大夫的动向,也派了人往他往常的采购路线去找,一有消息就会往府里回报。”

谢白轻轻地‘唔’了一声。

他俩其实都清楚,找得到人找不到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差别,方子姚大夫已经给他们留下了,剩下的,若不是直接找到解开佛不知的解法,再用更猛更烈的安神镇定也只是悬在刀尖上讨一口侥幸而已,希望这一口下去人还能再多拖延一点时间。

秋叶很清楚,只是她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位曾经的救星再拿出点儿奇迹来,高低甩在她脸上证明她是狗眼看人低了一把。

她挠了挠脑袋,接着道:“我还往药谷去了信,药谷的人说,孙圣手三年以前就辞世了。他过身以后,孙大夫也跟着离开了药谷,一直没能收到他的消息。请药谷那头留了口信,没回复估计就是没回去过。”

秋叶抱着膝盖,脑袋埋了一半塞进臂弯里:“我怕你丧气,一直没敢提——但你好像压根不怎么在乎。”

谢白没回话,只听得秋叶问他:“我是说——不正经——如果真的——”

——如果真的一直找不到解药怎么办?

秋叶像个不太虔诚却又迷信的信徒,不敢把那些不吉利的话说出口,怕本来好好的,一说出口来,所有幻象戳破,不好的事情都成了真。

最近好像看到所有有关佛不知的消息都多了起来,若不是没得选,秋叶其实不太想去直接接触那些和佛不知有关的人或事。她看着那些人无可避免的结局,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谢白。她不敢想象谢白也化作一团赤血肉糜融化在她跟前。

光是看着那种相似的红色就叫她有些手软。

谢白轻声说道:“那免不了也就是一死。是人都会有这么一天,死亡无可避免,不是早些也是晚些,这没什么可怕的啊,叶子。”

姓谢的嘴巴刻薄,但很少在孩子面前说一些丧气话,不知道他是不是给一夜的幻觉裹晕了脑袋,嘴里滚出了残忍的真实出来。

“那不一样的,”秋叶弱声弱气地争辩,“那不一样的!”

“你......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呀!”秋叶说:“北疆还没整顿、靖南三部还乱着、上蛮人也不安分,前阵子不是才说丢了两个世子吗?!”

“雁绝的事......江姨的事......穆将军的事,都还没水落石出,事情很多!你倒下去了,虎狼怎么办?燕朝怎么办?!”

谢白安静地听着她抱怨,听到‘燕朝怎么办’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秋叶羞恼道:“你笑什么!”

谢白说:“笑我是个天王老子投胎的命,管天管地管放屁,燕地离了我都拉不出屎来。”

什么时候还说这些浑话!秋叶一记眼刀丢过去,可惜没缓和过来的人世界模糊一片,压根看不明白她的眼刀。

谢白想了想,很慢很慢地跟她讲说:“我小时候听着他们街头巷尾地讲着穆将军的故事——那时候不知道这是自家老娘,就想,这人可真是非常威风啊!”

“无论是她只身大破十二水寨、受降西蜀三地、扫除西域沙匪、四百轻骑破蛮夷的故事,都能称得上是一代传奇。几代人才能做成丰功伟业浓缩在一个人身上,连带着我那没什么出息的老爹都因着跟穆将军结成了姻亲而在传奇故事里地位一路水涨船高。人们都说那是整个燕朝开国以来最耀眼、最巅峰的时候,再省她些时日,踏破上蛮、开疆扩域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谢白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话锋一转,“哪怕是这样的一代传奇陨落,也至多不过一夜的风光。”

他评价穆连云时口吻陌生,就好像不是在说和他心头血脉相连的亲娘,而是史书上一个极其遥远的传奇人物似的。

“上蛮人的手段并不精巧,但佛不知的出世着实让人始料不及,在那以前,佛不知只在上蛮地区小部分流通,谁也预料不到它能造成这么大范围的祸患,燕朝这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一批牺牲品就已经出现了。一个人的能力再高再强,文治武功到了穆将军这个地步,也还是得受时运的裹挟。”

时来天地同勠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这世上,没人能比时代更威风。

“我能站在今天的位子上,不是因为我比穆将军更强更聪明,只是我单纯地恰好站在了时运的风口上,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所以就算他倒下了,对这天地而言也不会有任何差别,总有人会顶上他的位子。

这怎么能一样呢?秋叶想。

她埋头摇着脑袋,说:“不一样的,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想,如果那个人不是谢白,就不会有人记得要把落在雁绝关里的她接出来、也不会有人花力气去计较那些嚼舌根的风言语。她会死在那座死城里,又或者被上蛮人捉去,好一些当个口粮一刀毙命了,坏一些被捉到草原上,像个牲口一样不停不停地给上蛮人生孩子。利落的孩子当奴隶养大,不利落的孩子拿去喂牛喂马。

秋叶想了很多话想说,话到了嘴边排不出个一二三四,最后只憋憋屈屈地挤出了一句:“......我不想你死。”

谢白看着她,秋叶埋着脑袋缩着脖子把自己严实捆在自己用臂膀缩成的小圈里,她大半夜爬起来找人没束头发,女孩柔软的头发落了一地,落在肩上地上,落在月光上。

他忽然想起他刚从雁绝关接到秋叶的那一会儿,女孩只有小小的一团,刚好够把她裹在胸前的衣口袋里,女孩小小的声音共振着他的胸膛。

于是她的脑袋又被轻轻按住了。

谢白讲不出什么能够宽慰她的话,于是只能轻轻按住秋叶的脑袋。

秋叶心里难过,平日里不怎么把这些情绪显山露水,这夜在谢白跟前蹲着久了,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秋叶收起情绪,问他要不要回房里,谢白睡了一整天,摇头拒绝了。

秋叶想,反正也找到了人,给他灌了药,干脆也懒得理他,自己回房中休息了。

秋叶走后,谢白仍是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这夜不知为何安神的药效起得格外的慢,伏在他膝头上的阴影迟迟没有散去,老去的秋叶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看着他。

谢白想象不到未来,不知道真正老得头发都花白了的秋叶是什么样的,因此在想象中也只是往那张熟悉的脸上多添了几笔皱纹而已,鬓边的头发还浓黑着。

谢白手虚虚搭在空中,隔着时间一下一下地轻抚着秋叶那头仍旧柔软的头发,老去的秋叶用那种他能想象的、带着点难过的眼神看着他。

谢白说:“叶子,我把谢家留给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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