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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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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什么也没说,秋叶可不是经常不理人的,谢白坐在一旁自行悟了一会儿,就当是她不太满意,于是苦口婆心地数着手指跟她掰扯起来,什么园宅两处啦、固定俸禄啦、世袭爵位啦、他兴致勃勃地说起那些连自己都不要的东西,听得秋叶终于忍无可忍,慢慢在夜里洇散开,留下一抔凉凉的空气。

谢白话说了一半,还没说完的话头直愣愣地落在了那里,他等了一会儿,披衣起身,往来处慢慢走回去。

谢白不是很想回去休息,但药效翻上来,实在是太困了。白日里众人在喧嚷时他浑浑噩噩,等夜深了,他偶然眨眼,众人又早已睡去,他仓促转身,复又醒来的众人不知他何时清醒,各有各的事要忙。谢白每日里睁眼闭眼所见不过就是那一方小天地,一亩三分地里还要和不知真假的幻觉做纠缠,剩下清醒的自由时间少得可怜。

好像被困住了。

可能是太困了吧。

京中的月光太过明晃晃,行走在其间的人,身影拖在地上拉得很长,掉队的灵魂追在影子上,要跑很远的路才能追上肉/身。树无根不长,人无魂不活*,等魂魄好容易追上了千里万里的路、追到了地方,那里也只剩下一具早就淹没在泥淖中死去的躯壳了。

失去了依靠的魂魄也只好继续寂寞地徘徊在世间,望着天哪一时发了慈悲才肯将所有苦衷收了去,于是每一刻都是煎熬。

这座将军府里不知已经游荡了多少在夜间才肯显灵的孤魂野鬼,再多一个,也不突兀。

他慢悠悠地走回了他的牢笼里。

京中的消息流动得比早春时间涌动的潮水还要快,虎狼的亲队开进京城的当日午间暴雨一样的拜帖和见礼急不可待地往将军府里涌,连带着京中两岸民众都往朱雀街前头涌得多了些,值卫巡逻的将士一个不注意前街就会摆满了民众拿来上供的糕饼馒头,鲜花水灯。要不是对着活人未免不吉利,朱雀街前头的那个小土包估计都会被插满燃火香。

将军府见怪不怪,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往朱雀前头拉了一张告示,严禁随地弃置不明物体。

拜帖惯例都是全部拒绝的,不是天家传召,李管事乐得在府门里边装死,时不时磕着块茶膏在嘴里眨巴着,还要拉上秋叶从门缝里头点评一下门外被打发来跑腿的侍客小厮们和带的见礼如何如何:这个一看就用了心思很有诚意、送礼的人着装也齐整,那个估计知道将军尿性也就走个过场意思意思,跑腿的都靠着墙睡了,那个那个不得了了,家里有钱的很,见到这种人一定要装死到底啊。

李管事生吃茶膏的本事异于常人,那两块干噎的茶膏顶得他精神矍铄,活力没地使去只能打发打发时间。秋叶作为将军的专用小厮,将军睡觉她跑腿,从入京的那一刻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压根不在意那些出现的目的就是被拒绝的礼物,只觉得门外的跟她一样都是天生牛马命的可怜人。门外的那些人穿得齐整又华贵,还能靠着墙偷懒打盹呢,她是半点都不带喘息的,心里也很想装死。

李管事扒着门缝在那儿津津有味地点评到一半,突然叫了一声:“诶哟!那不是瑞平王府的人吗?怎么也谴了人来?”

李管事转过头来跟着秋叶很为难地问道:“应不应?要不跟将军说一声吧?”

秋叶从出生到现在入京的次数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京中的权贵和山野里散养的大鹅没有差别——有的是能吃的,有的是吃了要挨骂的,有的是光是想想就会被大鹅扭着手一路抓回家的,反正都分得不太清楚。闻言只露出了一脸茫然:“啊?”

瑞平王府是又哪个壕沟里的私藏的大鹅?

李管事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家里到底还是舒服些,谢白一睁眼就有吃有喝有口热的,好像跟着秋叶在乡下生活亏着他老人家了,吃口热乎的在那儿长吁短叹半刻钟。李管事来回报的时候谢白跟前两三样小菜,碗里还没见底,闻言跟着秋叶露出了一样茫然。记事里他离京前好像还没瑞平王这么一号人物。

先皇子嗣丰厚,早年间受过嫡乱之苦,极其重视礼教尊卑,一辈子都在防着嫡乱和夺权,看谁都疑神疑鬼。先帝爷位尊九五,整个人间都在他运筹帷幄中,可终究还是无法掌控命运。命运到了时间的节点,轮到祂的掌牌,在先帝爷的生命的最后给他表演了一记神龙摆尾,也叫他的后辈子嗣重走了父辈的老路一回。众多子女死得只剩当今天子和不良于行的定王、以及当年被牵连、远在蜀地、发誓有生之年再也不踏入京畿一步的豫王三位,连着公主也只剩下先帝爷驾崩时还不会说话的羲和公主。

故由是大燕的血脉宗亲少得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谢白都认识。本朝得封郡王的人不多,他掰着指头数,也没数出来瑞平王是哪位尊驾。

谢将军露了怯,不确定道:“哪位王爷家里添了丁?这年纪算来才多大啊,那么小就出来开府了?”

李管事说:“哪有的事!是昭太子当年遗落在外的那一位!”

李管事生怕谢将军耳朵不好使似的在他旁边大声嚷嚷:“找回来啦!”

重视礼教嫡庶的先皇早早定下了尊位太子,太子秦昭是先皇第一位妻子康仁皇后所出的第一个孩子,占据了先皇心中再重要不过的正统之位。昭太子天生是个圆满人,性情敦厚温良,为人仁义,地位正统,又得先皇喜爱重视。顺风顺势的前半生养出了他不爱与人争执的温吞性子,连着说话都和风细雨的,缺了点威严,但是个好人。

倘若好人能托生在一般人家,兴许也就富贵圆满了一生。

和业三十九年,洛阳封道发出一封密信直报天听,密信中述下级县市在运输途中丢失了一批盐铁,押运人员被拦道截杀,尸骨无全。此事性质极其恶劣,先皇下令上下严查,涉事人员一律严惩不贷。贬谪、诛杀超过三千余人,查到最后,竟查出了一起谋反密事。

昭太子卷入其中,被贬为庶人,流放儋州*。

后来贺家谋反,事情败露,牵涉封道大案中的部分人员得以昭雪,其中也包括了流放儋州的昭太子。

先皇悔不当初,忙谴了使臣前往儋州迎回昭太子,却恰赶上四十二年的北疆和江南动乱,昭太子与太子妃身染时疫,病故道中,连带着一双儿女也在动乱中明珠遗落。接连战乱下朝中自顾不暇,乱象频生,未能及时寻回两位凤子龙孙,再往后,就彻底找不到了。

众人心知肚明,以当时江南的‘流匪满道、相倾食人’的惨况而言,两个无依无靠的稚子多半是凶多吉少。

先皇大恸,病倒了三月,那之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光是听见昭太子名讳便觉得头晕眼花,昭太子已成了先皇心中难以言明之痛,于是再没人敢当着先皇的面提起此事了。

谢白与昭太子的长女菩提年纪相仿,太子妃又与宗元公主来往密切,宗元公主性子淡漠,只对孩子稍加两分好颜色,太子妃便常带着菩提来探望姑祖母。宗元公主自身有疾,父亲光元皇帝许她一辈子不出降,还为她提前开了公主府邸,宗元公主为奉孝膝下,一直长居宫中,她的兄长和业皇帝即位后也没叫她迁出府去,就这么一直留在了宫里。

一来二去的,两个孩子玩得很相熟,感情很好。菩提出不了宫,谢白是她在宫外的眼睛和手脚,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谢白每每入宫的时候总会给她也偷带一份。

太子和太子妃爱屋及乌,先皇又有意叫两家结亲,二人待谢白很体贴,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将军府去一份。昭太子给了他入宫的牌子,东宫之内随他任意行走,连着小厨房都叫姓谢的偷了几回。

一朝东窗事发,小厨房的人揭竿而起把姓谢的捅到了太子妃那里去,宗元公主恰巧前来回礼,闻言笑眯眯地盯着谢白。谢白藏身在昭太子身后,被昭太子一手护着。

昭太子好脾气,边安抚两位说:“算啦,算啦,他知道错了。”一边叫谢白严严实实地藏在他衣袖底下,谢白偷偷地抱着他的腿从衣服的缝隙里觑着两位大家长的脸色,一见事情有转机立刻哭嚎着道歉。

昭太子转过头来问他知错了没有,跟谢白说着有什么要好好说呀,不要去给小厨房的人捣乱。见他认错了,就偷着给他塞那些番邦上供来的糖果。昭太子笑得很无奈,说:“下不为例”,又帮着向厨房和宗元公主那儿给他说好话去了。

谢白还记得那天整天他都没敢在宗元公主前头单独露头,宗元公主找了他一天不见,就知道他是在有意躲着自己,没好气地回了自个儿宫里。谢白看着天色晚了,想开溜出宫,跑去和菩提打声招呼。

昭太子正和菩提在一块儿,本也没什么,昭太子重视家中,又很好说话,不办公事的时候经常陪着妻女。谢白去找菩提的时候大半时间能一并见到昭太子,但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地躲了起来。

昭太子把菩提抱在怀中,那些进贡的糖果哗啦啦地往菩提手上放,昭太子笑得十分亲昵,去蹭菩提的脑袋:“小不正有糖果,菩提也要有。爹爹给菩提留了两份,爹爹好不好呀?”

菩提的笑声像是铃铛那样清脆,但那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谢白咳嗽了一声,把自己从久远到接近模糊的记忆里拉出来,问说:“......皇上给他封了瑞平郡王?怎么找到的?”

李管事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只说:“您还记得太子妃的母族,药谷那头吗?是孙圣手亲口认下的,身上带着信物。”

李管事啧啧称奇:“孙圣手当年听说江南传了时疫,带了药动身前去去探望女儿,虽然没能救回太子妃,但找到了小郡王。后来天灾人祸,孙圣手把 小郡王带回了谷里跟着自己埋头学医,天高地远的瘴林深山中,也不知外头世事几何,一直就没叫孩子认回皇室里。”

谢白曾经听人说过,孙圣手这辈子就认下过两个徒弟。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突突地直跳,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秋叶先一步从门口那儿一下跳了过来,把李管事吓了一个趔趄。

秋叶抓着李管事咋咋呼呼地问:“爷!你说那个王爷的!他叫什么名字?!”

李管事不明所以,一脸疑惑,不知道秋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这些贵人的族谱了:“那不是还叫原来那个吗?陛下叫郡王认回了宗室里,改回早先的......”

先皇金口玉言赐下的名字,昭太子拿书翻了又翻,取自重光之意。

“.....改回早先的名字,单名一个重字。”

秋叶不依不饶,继续追着问:“这又不是个常见名字,皇室有避讳,他在民间叫什么?”

李管事拗不过秋叶,只好跟着往下挤着脑袋去想:“之前......好像跟着孙圣手一边儿来的,叫什么来着?”

李管事说:“好像叫......孙虑重吧?”

秋叶已经一溜烟地往外跑去了。

瑞平王爷的身份尴尬,先帝在废太子后未再重新册立继承人,慧慈太后所出三位皆是公主。昭太子沉冤得雪,恢复了宗室身份。因此要按顺序来说,瑞平王爷的正统性比陛下还高一些。

陛下为表亲重,也为了表示自己心中并无介怀,特地在京中开立了瑞平王府,赐下府人侍卫、金银异宝若干。哪怕瑞平王爷一年到头待在京中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些贵重的华物还是源源不断地像流水一样地往瑞平王府里涌。

孙虑重在京中开设了医馆,平日里待在府上的时间不多。他大半辈子都和草药泡在一起,除了侍弄这些花草苦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府人们对他不熟稔,摸不准他的脾气,见主人回了府,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孙虑重摆手,对着府人们十分客气地道:“不必劳动,医馆事忙,我回来稍作修整,烦劳帮我清扫下房中便好。”

这些日常事务哪用得着他吩咐,府人可能也没见过这么客气的主子,忙回复说:“都已备下了,爷还有什么吩咐?”

孙虑重想了想,又问:“将军府可有回复......”

孙虑重说话间恰一抬头,忽地看见屋檐顶上冒出半个圆溜溜的脑袋,孙虑重楞了一下,下一刻,秋叶巴眨着大眼睛趴在屋子顶上和他四目相对。孙虑重剩下的话头都断在了喉咙里,一下子把要说的话全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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