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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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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虑重在京中的时间少,大多时候在外游走行医,替人看诊。他早年过得轻减,对金钱物欲不是很奢求,现在又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对银钱事物不太看重。但在外看诊为了避免诸多麻烦,还是会象征性地收取一些诊疗费用和药材费。如果对方实在孤苦,就能免则免。若是对方要奉上金银,他也会适当收取,所以不会在一个地方长留,免得引起纠纷。

世道不够好,人来不及生那么多的疑难杂症,光是小病小痛就足够要人命了。

孙虑重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别人说得那么神,虽然挂了一个孙悯人弟子的名头,但那名头唬人的成分大于实际成分。他十四岁离谷,中间不过七年时间,其实只来得及学了个皮毛,孙悯人不太喜欢他,对他也算不上好,并不会耐心地教给他什么,大部分的时间都得靠孙虑重自己自学,或者看着孙悯人怎么做自行开悟。

只是小病小痛处理得多了,竟然也有人把他叫做神医。

所以也有治不好的时候。

病情反复、拖沓了太久;真的遇上了罕见的疑难杂症;他能力终究有限、种种原因。孙虑重会尽力帮着他们找其他大夫一起看过,也会奉送一定的银钱,给那些失去家人的可怜人支撑过一段时间,他只能尽可能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生死是人间的一大天堑,人力低微,站在不可跨越的鸿沟之前遥遥注目着天高地远。

普通人奢望着,但兴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迈过那道叫人遥望的沟壑。新晋天家的贵胄、孙圣手的徒弟、被叫做‘神医’的孙大夫,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些都没有用,人的怨恨是不讲道理的。

孙虑重不太喜欢人跟着,可能是天生的劳碌命,适应不来天家贵胄被人伺候的那一套,在外游历的时候京中给他安排的侍卫他照例都是想法子甩脱的。但每到一个新地方会叫驿站给京中去信,让京中知道他到哪儿了,未免太担心。

瑞平郡王白龙鱼服,旁的人是顾不上他的尊贵的。

所以就会有人指责他,指责他的庸匮,指责他做不好大夫,为什么要冠一个神医的名头、指责他如果不是治死了人心虚,为什么会又出钱又出力,主动白白奉送银钱?他们哭着喊着叫他偿命。那些偿命的声音朝他淹没过来的时候孙虑重看了一眼,那些人哭声凄厉,表情可怜。

渴求着无法渴求之事,渴望着无法归来之人。

越是奢求,越是可怜。

可怜啊。可怜人要相互倾轧,才好宣泄可怜。

孙大夫小半生都转不过那根圆滑的筋来,被人围在医馆前边,还是被刚好在外采买货物的素闻救了场。

情绪上头趁机裹乱的人还是在少数,大家都知道这个世道一个能看病的大夫有多么稀缺,加之孙大夫好心,平日里帮的人确实多。有素闻开了场,站在旁边围观的人也反应过来了,赶紧上去分开人给孙大夫解了围。

素闻商会里有一段路程和孙大夫的行程是相重合的,怕人找孙大夫的麻烦,干脆就说捎上孙大夫走一程。

一来二去,两人就认识了。

所以当素闻带着轻轻找上孙虑重的时候,孙虑重也没能忍心说出什么残忍的话。那时候轻轻的状态更加不好,佛不知药效发作得很快,又没得到好好的对待,皮肉搅和成了一团像是碎屑一样纷纷往下落,孙虑重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将女孩的生命延长的更长一些。

他没能做成什么,直到现在,孙虑重也没法说能够拿出一个更稳妥的、更好的办法来开解这个死局——连施针的设想都是开天地头一回,谁也没试过没见过,其中风险更不必多说。但素闻没说什么就同意了他的施针设想,轻轻是因着素闻相信他,跟着也拿出了自己那点儿小小的信任。

“遇上孙大夫,是我命好。”

孙虑重靠在柜台边,把东西都收拾好,关上门,医馆落下了一片黑色,他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日孙虑重带着东西往将军府去,迎头赶上的就是秋叶一双硕大的黑眼圈。秋叶一夜没睡,赶到早间叫府里做了早点,见着孙虑重来拜访,一并招呼人一起用餐,孙虑重也不客气。

秋叶说:“昨日夜间断续就发起了热,给他用了药,勉强才睡下了,睡得也不大安稳。”

这倒是正常的,平日里谢白都是靠着加重的安神方才能入睡,少思少动,人跟死了差不多,早成了习惯。现下要猛的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没了安神方的束缚,身体首先不太适应。

孙虑重边埋头边道:“可能会有几日的光景,后面适应了就好了。”

秋叶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她似乎心里有事,只顾着‘嗯嗯’了两声。

吃了早饭秋叶就自行回房眯上一会儿,晚间她还得往军营里去。虎狼入营不听京中调配,谢将军不便动身,一切事应只好暂时由她代劳,秋叶倒是忙得很。

将军府上下跟府主人一样没有什么体统,府上平日里不待客,入府的八成都是自己人,讲究一个自便。不是自个儿叫唤,基本没人管他。

孙虑重吃了早饭后也跟着往谢白院中去,打算亲眼看看谢白的状态。

他一入院中,就看到院内有个披着薄衫的身影站在那儿——谢将军的状态恢复比他想象得还好些,已经起得了床了。

谢白听见响动,眯着眼睛扭过头来看着,盯着孙虑重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孙虑重奇怪地主动开口问道:“怎么了?”

谢白就笑了:“在想是不是幻觉。”

他衣着穿得松垮,孙虑重上前翻检了一下昨日钉入的伤口,银针的末端还露在血肉的外面,时不时透过纱布往外渗出血液来。伤口彻底结痂还要等些时日,这过程中但凡有些松动刮碰到周围的血肉就会这样,渗血、结痂、发热,长肉、循环往复,还有得熬。

“或许是好事。”孙虑重说,“将军要是能看得到我,至少能借着我分辨周围。”

“晚些再换一次药,近些日子换药需换得勤快点,最近天热,屋内开窗换气、别总捂着。免得生了烂肉,还得割肉去腐——将军感觉如何?”

谢白伸展了一下手脚,拳头抓握几次,骨肉拉扯间有些钝痛,但无端端的,竟感觉握住了一把风声。他说:“我感觉,再好不过了。”

好像压在他身上的沉厚枷锁一夜间尽去,手脚重新轻快起来,站在了光天化日下,叫暖洋洋的阳光一照,也不会晒化了身形。

孙虑重点点头:“药还是得定时服。”

谢白看着他做派专注,莫名想起江南水寨那一回,那时孙大夫还是个小少年,处理伤口没如今这么手熟,动手小心翼翼的,要非常专心。小六年的时间了,小孙大夫去了‘小’字,变成了如今这个金尊玉贵的孙大夫,人倒是始终如一,仍肯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子专注手上的事,似乎没怎么变过。他望上去总是神情专注,好像眼睛里只能装着一件事似的。

谢白忽然想起什么问他道:“孙大夫,你也年过二十了吧,取了表字了吗?”

孙虑重楞了一下,也没抬头,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回答道:“取了,孙圣手取的字,表字忌思。”

谢白喃着‘虑重’和‘忌思’来回念叨了一圈,这俩的寓意截然相反,孙圣手德高厚望,又已仙逝,评价尊名不敬,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也不知他评判出了个什么。

他念叨完一圈忽然笑了出来,对着孙虑重说道:“孙大夫也称呼我的表字吧。现在又不是在虎狼军中,不算虎狼军制,总称呼将军算什么回事,听着怪见外的。”

“成吗?忌思?”

孙虑重被这个‘忌思’砸了一个眼花,总觉得被老熟人称呼自己的表字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于是左瞧右顾地接不上话,然后又觉得不搭理人不太礼貌,半天才从嘴巴缝里挤出一个不情不愿的“好”字。

“......还有一件事。”

“将......你说。”

孙虑重干巴巴地应着声,谢将军表字‘疏止’,算是小范围内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他跟着虎狼随军的时候年纪还轻,谢白成名已久,他称呼谢白都是尊称,突然让他转换过来,孙大夫不太能立马适应上。

“我其实......”谢白说着磕巴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藏着掖着很没有必要,继续道:“......我其实不太能分清秋叶和我的那些幻觉。”

他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是,更严重。我甚至看不见叶子本人在哪儿,听她的声音也是恍恍惚惚的,安静下来隐约能听个轮廓。”

“——既然要断了药和幻觉共存,长此以往,我是不是见不到叶子了?”

那叶子——

孙虑重抬头看他,恰巧谢白也正看过来,两相一对眼,孙虑重竟从这位传说中似乎从不动摇的传奇眼睛里见到了一丝迷茫。他毕竟总是承担着家长、长辈的责任。

年长一些的人惯常是这样的,要把自己的动摇和软弱藏得严实,才好叫人信服。

孙虑重说:“秋叶不是没了将军照看就动弹不得的雏鸟,将军要做的也不是一位事必躬亲的慈父。佛不知产生的幻觉性质决定了你越顾念什么,离什么就越遥远。”

“——和秋叶无关,这是将军自己的心结。能不能解得开,还得看将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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