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春的风卷入山谷,把生息吹得蓬勃。无数的光芒如毛毛雨般,袅袅淋下,在流动的小溪上氤氲出跃动的碎金。
杂毛的野兔蹿进草丛,三瓣嘴啃嘴着浆草。漂亮的小鹿身形优美,一跃跳到红果灌木旁,优雅地食用馥郁的红果。
一位十五岁的少年从山谷深处走来。
柔和的天光勾勒出几近完美的下颌线,眉峰眼尾乃名家独绝工笔。少年身姿轻快,脚步跃动,如云间自在的鸟雀。
小鹿和野兔放弃身旁的食物,跑到少年身边,依偎在其脚边。
苍罹摸了摸小鹿的头,一手将野兔抱在怀里,感慨道:“又重了。”
野兔似有所感,害羞地往苍罹怀里钻,不肯探出头。
明亮的眼眸弯成沙漠中的月牙泉,澄澈干净。苍罹的脸上未脱完稚气,带着少年人的热烈与光芒,像攀爬出墙的黄木香花。
山谷里生机勃勃,略微的潮气与潺潺的水声似乎在挽留苍罹。
但少年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走到风来谷的出口,苍罹把小野兔放在地上,与送别的小动物道别:“我要走了,你们快回去吧。”
小鹿蹭了蹭苍罹的腿,呦呦鸣叫一声。兽瞳闪着冷光的白狼站在岩石上,无声目送。
苍罹站在长长春光中,笑着挥手道:“我去人间啦!”
于是,少年离开了风来谷,去往了他尚未见过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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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山谷的宁静和生机,人间很热闹。
房屋楼阁星罗棋布,屋舍俨然。有精雕细琢的飞檐画栋,有风水讲究的院落厅堂,亦有茅草土石堆砌而成的坯房。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道担心苍罹初入人间受骗上当,苍罹的脑袋中贮存着一些人间基本的认知,例如,货币、识字。
苍罹用风来谷的灵草换了钱,再用钱兑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少年腰间挂着一个虎头娃娃,手上戴着铜钱红手绳。他行在街上,一手拿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半臂抱着刚出锅的糖炒板栗。
突然,前方人潮骚乱。
“恶鬼当街!快让开!”
一股黑雾鬼气冲开人群,把人群撞得七离八散,后面紧跟着几位正道弟子。
那鬼从苍罹身边掠过,撞得他肩膀发麻,糖葫芦和糖炒板栗摔了一地。
为首的白衣弟子看着鬼纵闹市,面色焦急,率领其余弟子全力追捕。
苍罹怔然地看着地上裹了一层土的糖葫芦。香甜的板栗爆开了口,露出的黄灿灿的果肉滚落而出。
这就是坏人——鬼?
鸦羽般的眼睫下垂,盖住温润的眼眸,打落一片阴翳。渐渐地,拳头一点点握紧。
真是——坏透了。
苍罹一个瞬移,超越所有正道弟子,一手擒拿住黑雾,抓住那鬼的脖颈,狠狠往地上一贯。
砰——
恶鬼的头颅差点碎在地上,虚无的身体实体化。他欲挣脱束缚,杀掉阻拦者。
下一秒,苍罹偏头躲过利爪,然后毫不留情地,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脊背之上。鬼化后的五脏六腑被重力碾碎,再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苍罹嫌弃地拍了拍了手,凝了一团火焰,将恶鬼的尸体烧了个干净。
追赶恶鬼的正道弟子被堪称暴力的手段震住,全场鸦雀无声。
最后还得是为首的白衣修者反应过来,上前拱手谢道:“多谢前辈相助!”
“前辈?你说我吗?”苍罹回首,指着自己疑惑道。
白衣修者如今十六筑基,听见那道年少懵懂的声音,愕然抬头,唯见方才那一脚震杀恶鬼之人纯粹地瞧着自己,腰间的虎头娃娃晃了晃,被大雨洗过般的黑眸里流露着疑惑和刚入世的——天真。
“我乃曦辰派弟子,北宫长川,敢问这位……道友姓名?”
苍罹心中惊喜,这是人间第一个问自己姓名的人耶!
“我……乃风来谷,苍罹。”
随后苍罹补了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北宫长川知道风来谷是个地名,猜想苍罹应该是位强大的散修。
“我等疏忽,致使恶鬼闹市,幸有苍道友相助,才免于更多伤亡。感激不尽,我曦辰派自当酬谢。”
北宫长川话语真诚,苍罹不禁感慨:人间的人都这么热情吗?好好哦。
不过,苍罹拒绝了酬谢,回去捡自己落在地上的食物。
北宫长川让其余弟子安抚受伤的百姓,自己跟着苍罹。
看见苍罹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北宫长川觉得此人实在有意思。
他小心翼翼开口道:“为了赔偿苍道友,不若我再去买一份。”
“不用了,又不是你打翻了我的东西,没有让你赔偿的道理。”苍罹捡起纸袋,发现里面还有几个干净的栗子,立马眉开眼笑。“竟然还有几个诶。”
把地上不要的食物收拾起来扔掉,苍罹把糖炒板栗递给北宫长川,“请你吃!”
盛情难却,北宫长川拿了一个,“多谢。”
“不谢不谢。”
北宫长川:“你既请我吃糖炒板栗,我请你吃当地有名的莲花酥如何?就当交个朋友。”
“好啊!那你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
天抹微云,青山绵延。
辉煌的宫殿坐落于高峰。
云层中,鹤鸣贯透,几只仙鹤当空而过。
“北宫,你们宗门好气派!”没眼界的苍罹像个小陀螺,边走边看。
“这么喜欢的话,阿罹不如加入曦辰派吧!以你的天赋,定会被各大长老争相哄抢。”北宫长川邀请道。
“我还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呢!不能停留在这里。”
苍罹的眼中要装入人间的壮丽山河,需得踏遍千山才行。
“你加入了曦辰派也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到时候我们一起游历天下,匡扶正道!”
苍罹拒绝道:“不行哦。”
“走走走,不说这么多。”北宫长川把苍罹往正殿推搡,“先见见长老们,你要是还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
天上游云微移,如喜静的池中鱼,偶尔被鸟雀叼着,衔向远际。
经曦辰派掌门长老的一通问候,苍罹可算是逃出了虎狼窝。
余晖碎裂在下山的石阶上,仿佛一匹色彩斑驳的华锦。
北宫长川的白衣被炼成金箔,面上的表情跟捉到贼了一样,“阿罹,承认吧!你对我曦辰派的掌门动心了!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苍罹睁着迷惑的大眼。
北宫长川两指弯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转向苍罹的正面。
“你看到掌门的时候,双眼都在发光!堪比黑夜里的繁星!你若是想做掌门的徒弟,他求之不及呢!”
苍罹:……
“我只是钦佩强者而已。”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见说不通道理,苍罹不再多费口舌,运转轻功,逃也似的跑。
“诶!你等等我啊。”
-
人间。
华灯初上,锣鼓喧天。
人潮拥挤中,舞者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头插松枝或者雀翎,穿着图案古老的法衣,手拿铃铛、法剑或者竹挂,在唢呐锣鼓中,祈神起舞。
火把的光明亮,足以驱散黑暗。
苍罹看着众人,觉着那些人面上的面具颇为骇人,“为什么要戴恶鬼一样的面具啊?”
北宫长川解释道:“他们是在祛灾纳祥,向神明祷告祈愿。面具根据人的面部特征抽象而来,刻画的是神话中护佑苍生的神明。”
“原来如此。”
“不过,神若真会实现凡人的愿望,哪有那么多生死离别。”
随后,北宫长川不欲再多说,拽着苍罹去了酒肆,“走!我带你尝尝千秋岁!”
苍罹被拽得趔趄,“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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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皓月当空,万户捣衣。
长阶上,北宫长川衣袍如霜,欲拉着苍罹与自己同坐于一阶石梯。
苍罹表示拒绝:“台阶上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北宫长川一把把苍罹拽到了身边,并塞了一坛酒过去。
月光莹莹,覆在阶面,如淡水薄纱。
北宫长川一手举坛,仰头畅饮,醇厚辛辣的酒吸饱了月华,灌入喉间。一部分酒液滑过脆弱的脖颈,流入衣襟。
苍罹双手捧着酒罐,嗅了嗅,辛辣的酒气扭曲了他的面孔。
北宫长川见他这副模样,“烈酒当大口喝,对坛吹!”
苍罹狠下心,喝上一口。
瞬间,眼泪都怪被辣出来了。
“还是那么难喝!”
北宫长川猝然大笑,指尖扣入坛口,高举倾倒坛身,酒如飞瀑入口。
“是你不懂烈酒。”
此夜,明月千里,酒香熏人。
北宫长川明明就在身侧,苍罹却觉千秋万代。
仿佛早已棺裹白骨,坟茔内外。
爽朗的笑声越来越遥远,越来越弱,渐渐听不清楚。
他与北宫长川之间,相距无数,是千秋岁的浓烈都浸透不了的距离。
忽地,似乎有什么落在了额间,飘下一段槐花香,将烈酒的气息尽数掩埋。
苍罹抬手一摸,睁开眼。
是一点纯白槐花。
此时,他正躺在听眠峰的老槐树上。
白昼的光即便历经了槐花枝叶的过滤,也多少有点刺目。
苍罹正要挡住光明。
骤然,“阿罹。”
语惊着枝上人。
少年如惊鸟小雀,身形不稳,摔下了树。
等待他的不是疼痛。
而是一个冷香与槐香交缠的温热怀抱。